信笺上的梅花小楷不像是出自女子的手笔.更像是一名深闺愁怨的公子所写.
“恨君不似江楼月.南北东西.南北东西.只有相随无别离.
恨君却似江楼月.暂满还亏.暂满还亏.待到团圆是几时.”
除了几行诗句.空白处有泪珠儿打湿纸页而残留的痕迹.短短数字更诉尽满腹爱怨与相思.
萧珽方才听得清楚.这信的确是南院王府总管马乔差人送來的.她心里登时盈满了恨意.暗自嘀咕道:“好你个姓马的贱妇.看來那行杖还是打得轻了.本王替你求情不过为的是给四皇妹留个好印象.早知道你这般不识趣儿.就不该替你这贱妇求情.也好叫你在地牢里多受些罪.看你还有闲心拿什么破诗破眼泪來搅局.”
刚才萧宓看了信后分明有些动容.萧珽心里虽然气得不行也恨得不行.但为了保持良好的形象.面上很快便恢复了和蔼的笑容.抬头见萧宓更是一眨不眨瞧着她.萧珽抿嘴乐道:“马总管对妹妹真是忠心.时时刻刻都惦念着.如今咱们才刚來行宫一天.她便迫不及待地派人送信问候.”
萧珽说这番话时嘴上虽挂着笑意.但话音儿里却透着一股子拈酸吃醋的劲儿.
萧宓如何听不出來.她淡淡一笑.将信纸从萧珽手中抽了回來.又唏嘘着说:“叫三皇姐见笑了.皇妹生平沒遇到过几个贴心的人.马总管勉强算是一个吧.她在皇妹身边一直尽心尽力伺候.皇妹也不拘着她.凡事都宠爱有加.不过正因为如此.她近來越发沒有规矩了.先前她有得罪三皇姐的地方.还请三皇姐瞧我的面子.别真跟她一般见识.”
萧宓刻意加重了“尽心尽力伺候”、“宠爱有加”这几个字眼儿.想叫人不浮想联翩都挺难.
萧珽心里仿佛打翻了醋缸.但在萧宓面前却不能失了她身为公主与皇姐的大度.于是仿佛真心实意地说道:“妹妹放心.姐姐哪能真生马总管的气.看來马总管深得妹妹的心意.想必妹妹经她服侍也早就习惯了.要不这样.明儿派人把她接來可好.也省得王府与行宫两头都操心.”
“呵呵.好是好.只可惜她身上的伤.恐怕十天半月能下地就不错了.”萧宓吃了口菜.见萧珽还眼巴巴等着她的下文.便故意装作犹豫片刻才道:“她不在咱们姐妹落得清静.再好吃的东西日子久了也会腻歪.说到底这里头的缘故旁人不明白.三皇姐岂会不明白.男子固然有男子的好.女子也有女子的好.听说以前三皇姐对府上的四姑娘可十分用心呢.”
所谓的四姑娘就是先头被萧珽绑來给萧宓治罪的那名女子.萧珽讪讪一笑.“好妹妹这是在拿话打姐姐的脸面吗.好端端的提起那贱妇做什么.人都已经死了.”
“唉.听说是畏罪自尽.”萧宓轻声一叹.“不瞒皇姐.听到这消息时.皇妹我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毕竟她是三皇姐身边的人.又宠了十年八年.感情岂是一般人可比.况且又罪不至死.真可惜了这一条性命.”
“皇妹你就是慈悲心肠.那不过是名贱妇.本就罪有应得.死了便死了.何必为她可惜.”萧珽这话顺嘴一说并沒觉得不妥.但随即便发现萧宓在用一种异常古怪的眼神盯着她.
萧宓干笑了两声.“如此说.倒是皇妹想错了.咱们本不是一类人.”
萧珽这才明白一时口快反令萧宓误会了自己.于是抢白道:“怎么不是一类人.实话与你说.那四姑娘在公主府时.我是把她捧上了天的.吃穿用度丝毫不比一般的公侯小姐们差.名义上我们是主仆.实际上”话到此处已经不方便再继续讲下去.难不成堂堂公主怎么宠幸女宠都要拿到台面上來说.还不被人耻笑.
萧宓用眼角的余光瞥着桌上的信纸.神色越发冷清.“那皇姐的话.皇妹就更不懂了.既然彼此感情那么深厚.纵然她有罪.外人怎么议论倒罢了.怎么皇姐也认定她如此不堪呢.”
四姑娘的事情一出.幽州城的市井中不少百姓都在指责三公主寡情薄幸.
萧珽猜想萧宓定是把自己当作了喜新厌旧寡情薄义之徒.有些话因时机未到她原本是不想说的.可如今心结摆在这里.她要是不解释清楚.指不定自己这位四皇妹将來会如何看待自己.
于是.萧珽起身将椅子挪到萧宓身边.坐下后两手扯住萧宓的衣袖.目光定定地说:“好妹妹.你且莫恼.按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当初若不是对四姑娘有情.也断然不会那般好生待她.只是在我心里.她始终只是个奴婢.永远也不能和你相比较.那日她乘坐马车冲撞了你.还害得你受这么重的伤.我心里别提多难过多生气了.我教训她时她不仅不认错.还狡赖说是你故意冲撞她.你听听.你若真有意冲撞她.受伤的怎么会是你而不是她.当时我便意识到.是我大意了.这些年把一个奴仆惯得无法无天.竟一个不留神就叫她伤害了自个儿心里最重要的人.”
三公主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懊悔.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儿.生怕萧宓不信.
萧宓盯着她好一阵子.从她脸上并沒看出什么虚情假意.于是问道:“这话当真.你方才话里那个心中最重要的人怎么可能是我.”
萧珽猛然举起自己的右手.“好妹妹.我愿发誓.若有半句虚言.天地不容.”
萧宓皱着眉头沉吟.似在反复掂量话语的真假.然后却又连连摇头.“三皇姐你真把我弄糊涂了.你自小不就总喜欢躲着我吗.记得小时候上书房念书.大皇姐每每欺负我的时候.你总是远远避开.从不多说一句话.甚至你都不挨着我坐.见个面点个头就过去了.我知道你是害怕受连累.我也不愿给你招惹麻烦.便遂了你心愿.只盼从此沒有瓜葛才好.”
“好妹妹.那可并不是姐姐愿意的.”萧珽满面委屈.“你也知道姐姐的父亲出身微贱.不得宠且位分又低.姐姐人微言轻.平日里少不得看人脸色.岂敢去招惹当时权势滔天的贵君与大皇姐.另一则.大皇姐威胁过我.她说倘若我敢为妹妹出头向母皇告状.就叫咱们一同吃不了兜着走.姐姐当年处处谨小慎微.仰人鼻息.哪见过什么大阵仗大世面.被大皇姐唬住也一味地认为只要远离妹妹就是对妹妹好.并非有意疏远妹妹.不过.姐姐还是时时刻刻关注妹妹的.妹妹每次受了委屈或挨了打.姐姐都会托人给妹妹送些上好的药膏子.那药膏子有股梨花香味儿.恐怕经年久远.妹妹早也都记不得了.”
萧珽这一提醒.萧宓还真想起來了.小时候常有个老宫人给自己传递些治伤的药膏.那药膏真有股梨花香味儿.自己曾反复追问是谁送的.老宫人推托着不说.后來被自己逼急了.就说送药的人特意交待不让说.唯恐漏了口风给贵君与大公主知晓.小命儿就保不住了.
后來随着自己越來越受辽皇宠爱.萧琛再不敢明里对自己动手.那个送药的老宫人也就渐渐淡出了视线.却沒料到原來这一切都是三公主萧珽背后对自己的关照.
看起來天骄的一开始的预感就沒错.尽管这美人计使起來令自己恶心.但是对萧珽來说.真可谓打蛇看准了七寸.
萧珽见萧宓眉目间缓和多了.又任由自己拉扯着.并不曾流露出嫌弃的表情.她以为这是妹妹已经给自己的真心真意打动.于是索性就把这些年憋在肚子里的话一股脑全说了出來.“妹妹料想得不错.姐姐也不好意思瞒着.那四姑娘之所以得宠.全凭她的长相品貌和妹妹有一两分的相似.姐姐一直仰慕妹妹.却不能接近妹妹.唯有把满腹情思系在她身上.否则这些年压抑在心里.姐姐或许早就被逼疯了.姐姐不敢说和那丫头沒有丝毫感情.可是却绝对容不得她对妹妹有哪怕一丁点儿的不敬.在妹妹面前.漫说一个四姑娘.就是十个百个.也不及妹妹一人重要.不知道姐姐这份心意妹妹是否能感同身受.”
这是个女子当政的时代.身为女子被人觊觎已经是件及其丢脸的事.更何况觊觎你的人还找了一个与你长相相似的人养在身边狎玩.萧宓越听心里就越气.可天骄的话此刻在耳边回响.“大王.三公主的想法与常人不同.她是真心喜欢大王、喜欢女子.倘若她对大王说出违反伦常的话.大王可嗔可恼.却谨记不要与之彻底决裂.暂时稳住她便是.给往后的计划留些余地.”
萧宓想到此处.眉眼中虽流露出不满.但却也沒有和萧珽撕破脸.只是闷声说了一句.“容我想想再说.”
“好妹妹.你恼了吗.因为四姑娘的事情你生姐姐的气了吧.”好不容易能和心心念念的四皇妹同往行宫.谁知道來的第一夜就已经招惹了人家不痛快.
萧珽有些不知所措.手上不禁开始沒轻沒重.于是便听见萧宓一声抱怨.“三皇姐.你弄疼我了.”
萧宓面带愠色.把手臂收了回來.然后对十步开外的侍从喝道:“本王要睡了.推本王回房.”--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