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君双拳紧握.落泪不止.“可怜你那姐姐自生下來就被为父抛弃.纵然当初身不由己.为父这些年來每每念及于此.都犹如万刃刺骨、锥心之痛.为父以为此生再也无法与你姐姐尽父女缘分.岂料上天终待我不薄.将亲生女儿送到我身边.我却再一次眼睁睁任她去送死.”
如果知道天骄游船的真正意图.康君是绝不会任由天骄涉险的.萧宓明白康君的痛楚.也不禁流露出几许哀伤与愧疚.而康君的神色渐渐由凄婉转做了愤恨.几乎是银牙咬碎.“要说起來.那个夏殷煦最最可恶.自以为是的混账东西.你姐姐到底碍着她哪一处了.竟然就背地里下黑手存心不叫你姐姐活命.宓儿.你既已知你姐姐是被她所害.为何还要留着她.理应杀了她给你姐姐报仇雪恨.”
“父君稍安勿躁.事情尚未查明.而姐姐现在也只是下落不明.谁敢说她真的已经死了.姐姐福大命大.自然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夏家手握兵权.关乎自己能否顺利登上皇位.即便天骄真的葬送在夏殷煦之手.即便萧宓心中也恼恨异常.理智却告诫她此刻不能自毁羽翼.看康君依旧神情悲愤.萧宓无奈道:“父君有所不知.孩儿这次能安全离开幽州.夏都督也功不可沒.如今南院大军开拔在即.临阵易帅唯恐动摇军心.”
“你说的这些话全都是替夏殷煦开脱的借口.”
“父君.是不是借口.还请您仔细斟酌.”萧宓轻叹.“其实和姐姐相处的日子.是孩儿从小到大最开心的时光.孩儿向您保证.若姐姐真有个三长两短.孩儿绝不会任凭作恶之人逍遥法外.”
这话语气坚定.算是做出了承诺.
康君明白萧宓的潜义词.不会任凭作恶之人逍遥法外.只不过眼下时机不宜罢了.
萧宓希望父亲能体谅自己的苦衷.双眸凝望着康君.殷殷切切.
康君抬手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回望女儿的期盼之色.终究还是长叹一声别过头去.能在辽国后宫尔虞我诈的夹缝中求生存的康君并非愚蠢之人.他怎会不晓得时局的厉害.也明白萧宓此时此刻还有太多要依赖夏殷煦和夏家的地方.但身为一个父亲.他内心愤懑郁结.一生之中竟要两次将亲生女儿至于危险之境地.虽然这两次均非他本意.但他心里始终是不得安生.
见康君情绪渐渐缓和.萧宓这才命人将夏殷煦唤进营帐之内.
夏殷煦伏跪在地.大气不敢出.
萧宓面对夏殷煦时.声音充满着怒气.“你也太过胆大妄为.瞒上欺下该当何罪.你可知.康君殿下在行宫中已收马总管为义女了.”
“什么.”夏殷煦一惊.但随即也似乎明白了康君方才为何如此出离愤怒.原來天骄只是个奴隶身份.就算萧宓高看了几眼赦免了奴籍.在辽国的身价也尊贵不到哪里去.可康君义女的身份就不同了.康君是何人.辽皇宠爱了二十几年的侍君.南院大王的亲生父君.手握后宫权柄.他的义女自然也就水涨船高.夏殷煦心里一阵纠结.连忙冲着康君磕了几个响头.“大王恕罪.康君殿下恕罪.臣实在不知马总管承蒙康君殿下器重已经收为义女.”
“哼.照你的话说.如果她是个平头百姓.便是死有余辜了.怎么在夏大都督眼里.人命如草芥一般不值钱吗.还是你与她之间有什么私人恩怨.非要杀了她你才能安心.”康君瞪了夏殷煦一眼.竭力控制着频临爆发的情绪.若不是萧宓紧紧握着他颤抖的双手.他此刻一定会扑过去要夏殷煦给天骄抵命.
夏殷煦面对康君的指责额头布满汗渍.她即便看天骄不顺眼.即便因为夏明珠与慕容汐羽的事情迁怒天骄.却并沒有非要置天骄于死地的理由.她之所以处心积虑非要铲除天骄完全是基于天骄的身世.唯恐一旦真相曝光会对萧宓不利.她自认为是处处替萧宓着想的.于是开口解释.“康君殿下和大王容禀.臣并非与马总管有什么私人恩怨.不过马总管的身份特殊.來历又蹊跷.与大王而言有百害而无一利.”
“简直一派胡言.马总管她、她是”康君愤而起身怒斥.萧宓却使劲儿扯动着父亲的衣袖并频频摇头.康君会意.这才话到嘴边临时改了.“马总管既然是本君的义女.便是四公主的义姐.怎么会对四公主不利.”
“可马总管來自秦国.她真实的身份乃是”
“就算马总管來自秦国那又怎样.”萧宓厉声打断了夏殷煦.“她是谁并不重要.你只需牢牢记住.她是康君殿下的义女.本王的义姐.我南院平叛的大功臣.”
“是”萧宓的神色、言辞均不容置喙.夏殷煦纵然委屈亦不敢再分辨.
萧宓看了一眼浑身气抖的康君.又打量了一眼夏殷煦灰败的脸.内心深处把夏殷煦骂了不下百遍.
康君点指着夏殷煦.“本君问你.马总管为了四公主在行宫与三公主虚与委蛇周旋到底.丝毫不顾自身安危.可有半点对四公主不利了.倒是你们口口声声忠心的臣子.有哪个当时敢留在行宫之中假扮四公主的.可见忠心不是挂在嘴上的.而是要用在实处.漂亮的话谁不会讲.有了危险就叫马总管去承担.背地里还要怀疑人家的忠心.本君也是來自秦国.你怎么不说本君天生也是个不可靠的.按你的道理.本君当初就不该把四公主生下來.免得四公主成天怀疑本君的出身会不会对她不利.”
康君越说越激动.这话连敲带打.竟把萧宓也绕了进去.
萧宓哪里承受得住.忙不迭撩衣袍跪倒.“父君息怒.父君息怒.孩儿可从來沒那么想过.”
“你沒这么想.可保不齐旁人不那么想.说到底为父若不是出身秦国.也不会阻碍你皇太女之路.也罢.为父已经在你手上.毒酒还是白绫.为父都依你.断不会再成为你的绊脚石就是.”
康君说罢端坐.一脸的倔强刚强.萧宓捶胸顿足.“父君此言孩儿真真无地自容了.”说完又转脸怒视着夏殷煦.“事情皆由你自作主张欺瞒本王而起.本王乃父君所出.你们不敬父君便是不敬本王.本朝最崇尚孝道.若叫本王逼死生父.本王将來即便得到了江山.天下人能不耻笑.”
“大王息怒.康君殿下息怒.臣万死.臣绝对沒有对大王和康君殿下半点不敬的意思.”事到如今.夏殷煦只觉得说什么都是错.唯有磕头认罪这一条路.
康君冷冷一笑.“把本君的义女都害死了.还敢说对本君沒有半点不敬.”
“臣启禀康君殿下.马总管应该还沒有死.”若论夏殷煦起先还有隐瞒之心.眼下也只能顾着先保全自身.不敢再封锁消息.
萧宓盯着她的脸.“你尚有什么欺瞒本王的.还不从事讲來.”
“是是.臣之前谎称游船以及散发传单的事件都是臣的安排.其实不然.这一切都是马总管的谋划.也应该是她全盘统筹指挥的.”
“你的意思是她还沒死.一直在幽州暗中筹谋指挥.”
“正是.”依照夏殷煦原本的打算.就算天骄沒死.她也要挖地三尺将天骄给挖出來料理了.可事态的发展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如今看來.天骄沒死倒成了她的救命仙丹.
萧宓略微沉吟片刻后看向康君.“父君.夏都督应该沒有说谎.据孩儿派人调查.幽州城内一切部署都是义姐的主意.您仔细想想.倘若义姐真有什么意外.幽州城的部署还会如此井然有序、立竿见影吗.”
萧宓的话有几分道理.同时当着夏殷煦的面.萧宓将对天骄的称呼改为“义姐”.或多或少都令康君心中舒坦了些.但康君却留有怀疑.“即便如此.回报说你义姐她受伤坠河.两岸皆有人亲眼所见.总不会是假的吧.”
“父君总该听说过金蝉脱壳之计.义姐是个聪明谨慎的人.又怎么会不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呢.依孩儿推断.两岸必有她安排的接应之人.侍卫回报说她肩膀受伤.伤势应该不太严重.她又熟悉水性.想必早已安全脱身.此刻隐藏起來了才对.”
“是是.大王所言正是臣心中所想.幽州城内的部署井然有序见效迅速.可见马总管指挥自如.其也定然有稳妥隐匿之处.只等时机一到.她必然会现身与大王会合的.”夏殷煦倒是会看准时机进言.康君虽恼恨于她.但听她与萧宓所言并无太多破绽.于是前思后想终于点了点头.
待萧宓恭送康君出了营帐.回來便狠狠剜了夏殷煦一眼.大声呵斥道:“你干的好事.”
夏殷煦俯首不敢顶嘴.任由萧宓又责骂了一会儿才抬起脸.“大王.臣对大王忠心日月可鉴.臣之所以要铲除纪天骄也是因为臣无意间洞悉了她的身世.大王有所不知.她原來是”
“本王方才已经说过了.她是谁并不重要.你既然跟随本王.就该遵从本王的决定.本王也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本王觉得你是多虑了.”
“大王.”康君怎么看待天骄固然要紧.萧宓对天骄的认同更加要紧.夏殷煦听萧宓如此说.便知萧宓已经知晓了天骄的全部秘密.并且有了决定.
果然听萧宓又道:“派人去幽州接应本王的义姐.如果她安然无恙.本王一切既往不咎.否则.本王断断不会轻饶了欺瞒本王暗耍卑鄙手段的小人.夏都督.你可只有这一次机会.”
“是.臣一定改过自新.将功折罪.派人妥善接应马总管.不.是大王的义姐.”夏殷煦重重一个头磕在地上.事到如今.有些事不认也只能认了.-- 作者有话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