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洪没想到麋威这么早就把骑兵派了出来。
首先当然是惊喜的。
因为这意味着他一直期盼的“骑对骑”之战会比预料的更早到来。
而这一战来的越早,麾下骑士的体能和斗志就越充足。
越有利于魏军发挥在骑战上积累的优势。
于是,在看到向宠的两千骑自西侧一处甬道缺口奔腾南下,似乎要反过来突击魏军步阵之际,他再次调整部署。
让那一侧的步军后退,给自家骑士留出周旋游斗的空间。
随着这条新军令迅速转达。
不久,战场上出现了两处显眼的变化。
第一个变化是。
随着西侧魏军步兵缓缓后撤,与之相对的汉军步兵则前压了上来,令原本大致与甬道平行的兵线,发生了倾斜。
汉军必然要压上来的。
因为正规的步兵接战,就是一大群人列队互相挤压,推搡。
你退我进,你进我退。
既然麋威没有下令后撤,而前排步兵又早已经杀红了眼。
那没道理在看到敌人后退的时候,不顺势给压上去的。
这一点,双方主帅都有所预料。
曹洪预定的骑兵交战区域,也不在汉魏两边步阵的中间。
而是随着步阵这条“线”往西南方倾斜之后。
在战场的西北方,必然暂时空出来的那片区域。
若魏军骑士能在那里取得优势。
前,可以直接迂回到汉军背后,说不定能直冲麋威将台所在,建立奇功。
退,也能背冲汉军的步阵,配合己方步兵实现前后夹击的态势。
第二个变化则是紧随而来的。
因为汉军步兵就势前压,所以向宠的骑兵并没能立即获得突击魏军步阵的合适角度。
总不能为了冲击魏军步兵,先把自家的步兵给冲开吧?
只能先往西机动,另觅机会。
而这种大角度转向机动,无可避免地导致战马原本跑直线冲起来的速度,有所放缓。
于是已经在西侧游弋观望了好一阵子的魏军牛金部骑兵。
立即抓住这次动态变化带来的机遇,猛然向着向宠的将旗发起了新一轮的突击。
必须说,论起对骑兵的运用,特别是千骑以上的集群作战。
来自北方疆场的魏军中层将领,素质是普遍要高一筹的。
而向宠虽以善于治军而闻名。
但这种数量级的骑兵交战,毕竟欠缺经验。
于是这一轮对冲,向宠因为提速稍晚,吃了些闷亏,交换比有些难看。
好在本人存活了下来,继续引领存活的汉骑与敌周旋。
而这一轮突击,再次坚定了以曹洪为首的魏国将领们对于骑战获胜的信心。
汉军很快又有了新的动作。
却是在战场东侧,故技重施,又发了一部两千余骑士,向魏军步阵发起冲锋。
这次曹洪有了少许迟疑。
因为他想不明白。
麋威在西翼已经失利了一次的前提下。
有什么底气在东翼重复相同的操作?
只是在赌运气吗?
还是这一翼的骑将足以比肩年轻时候的关张,于万军之战取上将首级?
迟疑数息,曹洪猜不透麋威想法。
却不妨碍他旋即下令那一翼的步兵也往后撤。
也是故技重施。
如他这种身经百战的大将,很多反应都是本能的,直觉的。
且事后往往都被证明是合理的。
于是总能占领先机。
这就是宿将。
很快,曹洪就看清楚东翼汉将的旗号。
居然是上一次负责指挥步兵作战的句扶。
曹洪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虽说自己早前轻视过此人。
但一个将领既擅长马战,又擅长步战,毕竟是少数。
大部分人都只是懂一点步战,又懂一点马战,却都没有特别高明的地方。
那句扶若擅长骑战,早前怎不见麋威派他南下诱敌?
不过事实证明,曹洪又一次对这位巴西籍的将领看走了眼。
那句扶非但骑术精湛。
其调度骑兵的手法,竟也相当老练。
虽不如自己的部将牛金,却比西翼的向宠还顺畅一些,足以匹敌他这一翼的豫州刺史王凌。
这一合交锋,其杀伤也确实与王凌在伯仲之间,不落下风。
不过,也就那样了。
曹洪脸色慢慢放松了下来。
这一战,他的胜负手不在于西翼的骑兵,也不在于东翼的骑兵。
而在于战场上近六千骑士,都能在他手下如臂使指,以更熟练的技巧,更默契的配合,更丰富的经验,将数量稍多的汉军骑士击败,然后乘胜追击,彻底锁定胜势。
不过,就在曹洪准备将余下的骑士也发出去之际。
一直保持沉默的军师辛毗,忽而指着两翼已经“塌”下来的步兵阵线,提醒道:
“将军,照此趋势,汉军两翼步兵将对我步兵构成三面合围的形状……此亦在将军庙算当中吗?”
原来,随着两翼魏步兵后退,汉步兵顺势前压。
此时战场上延绵近两里的兵线,已经呈现了类似于品字型的模样。
中间尚未后退的魏军步兵,正渐渐被当面和两翼前压的汉军给包了进去。
如同一个巨大的口袋阵。
曹洪闻得此言,面不改色道:
“辛公锐目!不过这确实是我故意为之。”
辛毗不解地看来。
曹洪没有直接开口解释,而是扬鞭遥遥北指汉军步兵后方那条如龙起伏的土山甬道混合体。
辛毗注视了片刻,忽有明悟。
原来,随着汉军步兵大举前压。
此时汉军也好,魏军也罢。
全都在整体远离那一条甬道工事。
特别是东西两翼。
因为双方骑士的大范围周旋、交锋,又倒逼步兵加速南行。
此时距离北边的甬道工事,至少跑出了一里之遥。
并且还在持续远离。
而这个趋势一旦形成,是无法在短时间内停下来的。
正在互相推搡挤压,杀红了眼睛,喊哑了嗓门的双方步兵做不到。
正跟随胯下战马喷张血脉,吞吐尘土,迎风呼啸的双方骑士,同样做不到。
都顾不上了。
换言之。
那条本该能用于阻遏魏军骑兵南北穿插迂回的土木工事。
在战事发展到这一刻。
已经彻底失去了原本的战术功能,沦为战场边缘的装饰物。
而一旦这道“缝隙”扩大到足够容纳万马奔腾的最低限度。
那将是魏军骑兵发动总攻的时刻。
“好一招以退为进!”
“非但两翼如此,整体也是如此。”
“这种战阵之间的精妙调度,若无数十年沙场历练,焉能如此自然流畅?”
将台上,麋威再度赞赏起对方主帅。
不慌不忙。
而诸葛乔受他影响,气度也颇为沉稳,打趣问道:
“曹洪这一退,不过数里地而已。”
“将军早前在颍汝之退,却数以百里计。”
“若曹洪的调度堪称精妙,那将军的调度岂非神妙?”
麋威哈哈一笑,正要解释。
忽而,南边鼓声大作,如闷雷般响起。
顷刻间,隆隆的马蹄声在雄壮鼓点的带动下,自东南方传来,一度压过了战场上其他声音。
一面硕大的曹字将旗,赫然出现在骑兵集群的中前部。
无数魏军骑士策马追旗,如臂使指。
杀气腾腾。
原来,曹洪见战机显露,亲自统领余下骑士,发起了总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