麋威擅长什么?
或者说,汉军的优势是什么?
麋威下场参战后,诸葛乔一边继续在将台上掌握金鼓旗号,一边在心里问了一句。
首先当然是他在“数百里”这个尺度下的调度能力。
或者说,战略。
这一战,说白了就是麋威成功抓住了曹洪等人的软肋,攻其必救,将其调度北上。
然后通过大范围佯动后撤,迫使魏军的补给线被极大拉长。
而只要曹洪不敢彻底背弃魏室,那他必然要被调度,必然要中计。
至于说抄掠哪一座城池,决开哪一片湖陂,又选定哪一处战场进行最终决战……这些细节的问题固然重要。
但全都是服务于既定的战略目标的。
从这个角度来来说,曹洪打一开始便失去了战略主动权。
只能利用高超的骑兵素养,尽可能减少损失。
但终归是战略劣势。
而随着战局被拖延到秋末冬初的时节,魏军终于要面对军粮匮乏的危机。
这种劣势更是被放大了无数倍。
今日这一战的胜负条件,对于汉魏双方来说,其实是不公平的。
对于汉军来说,只要挡住了魏军的迅猛攻势,或者至少守住了尉氏城,便算达成了基本的战略目标。
简而言之,只要不大败,就算成功。
反观魏军。
军粮已经所剩无多。
身后粮道又被大水所淹没。
还有寇封王平在不停捣乱。
除非彻底将汉军驱赶出尉氏甚至陈留,继而获得兖州毌丘俭的接济。
否则便都不能说是胜利。
双方获胜的难度,从一开始就是极度不平等的。
这就是汉军的战略优势。
而除此之外……
诸葛乔将目光投向因某人以身入局而再次沸腾起来的南边战场。
说实话,他虽然知道这一战麋威必然要亲身下场。
但他没想到麋威居然这么晚才下场。
须知对面的主帅曹洪可是早就亲自带领麾下骑兵冲锋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汉军居然能在主帅不亲自下场的情况下,与对面有主帅带领的魏军打了个五五开。
这就是汉军中低层将兵平均素质极高的明证。
这就是过去两三年间,诸葛亮在关中治戎讲武,麋威在河东工械技巧,物究其极,其余各将亦没有疏于武备的最终成果。
这更是过去十余年来,季汉从无到有,从荆州走到益州再走到天下有其半……这一路筚路蓝缕而来所积攒下来的人心和底气。
所以尽管季汉骑兵在万人规模的交战经验和作战传统上有所欠缺。
却依然能在合理的战术方案里,跟魏军打得有来有回。
至于步兵……看看已经淹没于飞扬尘土之中的魏军步阵旗帜,现在还有魏军步兵什么事吗?
“败了……”
曹洪望着那面越来越近的“麋”字旗。
这一刻心中却莫名有些平静。
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就有了失败的觉悟的呢?
在得知军粮将尽的时候?
在被辛毗冷嘲热讽的时候?
还是更早些时候,得知曹植不愿意另立山头?
已经说不清了。
曹洪只知道。
自己面对的,是一群技巧稍逊,但力量不缺的虎狼之敌。
而现在,随着对方的头狼亲自下场,技巧什么的,已经无足轻重了。
汉军只需要跟随那面将旗,朝着自己这面将旗,简单直白地挥出一记直拳。
便可结束今日的战斗。
一念及此,曹洪立即招来哨马,下令道:
“去找毌丘仲恭,跟他说三件事。”
“一,我已败,豫州无救,速速退保濮阳,等待河北来救。”
“二,我曹洪子廉,为王事战死,终未负于大魏!”
“三,淮南诸将……罢了,我都死了,还管那些个匹夫老革作甚!”
留下这三句话,曹洪再度策马,头也不回地冲向敌人。
……
尉氏之战的落幕,已经是七日之后。
倒不是魏军战斗意志多么顽强,或是某人高估了自己的魅力。
实际上,就在第一日黄昏之际,曹洪被某位幸运的汉军骑兵屯长斩获首级之后,魏军的士气便彻底崩塌,继而溃散,继而又进入了胜利方追亡逐北的传统环节。
但毕竟是双方加起来达到十万人规模的大决战。
即便是一面倒的追杀,也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完事。
杀十万头猪还得杀上好几天呢。
但不论如何。
斩将七日之后。
这场历时近三月,本质只是救援江东的兖豫大战,最终还是以汉军消灭魏军主力,夺取豫州颍川、汝南、陈三郡,和兖州东部边境城池而获胜告终。
但这不意味着麋威就可以停下来休息。
接收郡县,安抚百姓,收拢溃兵,治伤埋死,然后论功行赏等等事前接踵而来。
麋威无一日能停下。
更别说还得防范位于外黄方向的毌丘俭兵团。
以及有可能趁冬日水浅渡河来援的魏军河北军团。
除此之外,随着汝南郡全境光复。
汉军的兵锋也第一次触及了淮南地域。
接下来如何应对扬州变局,也需要谨慎处置。
只能继续稳打稳扎了。
这日,部将句扶成功抓到一个重量级的俘虏,并亲自押送到麋威面前。
那一战的最后,麋威特意命令句扶原地休整,于是后者在获胜之后,即刻投入到追逃过程中,斩获颇丰。
“久闻辛公佐治乃颍川智者,今日得见,不胜荣幸啊!”
麋威笑着,亲自上前替辛毗解开绳索。
后者抬头看了看麋威,目光微微一凝,失声道:
“将军比我想象的还要年轻啊!”
麋威含笑不语,先把对方扶到软席上,又命人端上酒食,方才从容应道:
“威年轻德薄,智量短浅,身边正需要如辛公这样的贤长时时提点,免得行差踏错,被天下人所耻笑!”
辛毗闻言也跟着笑道:
“如将军这般人物,若还自嫌智短,那老朽怕是蠢笨如豚犬了。”
又指着面前的温酒热食道:
“正所谓‘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今日我若吃将军这汉家酒食,那不想当汉吏也不成了。”
左右众人本以为他接下来就要自表忠于魏室,死节到底。
哪知下一刻,辛毗竟端起一碗肉粥,大快朵颐起来。
除了麋威,左右皆瞠目结舌。
片刻后,辛毗摸着圆肚,对麋威道:
“自魏军乏食之后,我以身作则每日只吃一顿薄粥,着实饿得慌!”
麋威笑意不改道:
“若辛公愿意留下,我这里酒食天天管够。”
辛毗闻言摸了摸下巴,似在认真思索麋威这个提议。
片刻后,却哂然摇头道:
“还是算了。”
“我本为袁氏故吏,自入曹营之后,便为忠贞之士所轻。”
“今若再换门庭,将来青史之上,怕是难有好的名声留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