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王怕什么?!”朱棣怒极反问。
叶凡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的夜色。
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朱棣耳边!
“不知燕王殿下,可知道……武安君,白起?”
朱棣愣了一下,不明白叶凡为何突然提及这位战国杀神。
“白起?自然知道,古时长平之战……”
叶凡打断了他,语气带着一种沉重感。
“白起为秦将,南征北战,攻城略地,功高盖世。”
“他可有谋反之心?未必。”
“但最终为何被秦王赐死?”
“因为他有能力谋反!他有足以威胁到王权的威望和兵权!”
他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朱棣那双充满惊怒,而逐渐泛起波澜的眼睛!
“殿下您,生于帝王之家,乃陛下亲子,血脉尊贵。”
“您被册封为燕王,镇守北疆,执掌重兵,麾下皆是能征善战之精锐。”
“您有谋反的能力,这本身……就是您的罪!!”
轰!
这话如同九天落雷,狠狠劈在朱棣的心头!
他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遍全身。
浑身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他身形猛地一晃,情不自禁地倒退了两三步,撞在了身后的椅背上,才勉强站稳。
脸上血色尽褪,只剩下无比的震惊,和一种被说中心底最深处隐秘恐惧的仓皇!
“你……你……”
朱棣指着叶凡,手指微微颤抖,竟一时语塞。
叶凡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冷酷的洞察。
“殿下此刻或许觉得,自己忠君爱国,绝无二心,将来也绝不会行那谋反之事?”
“但是,殿下您能保证,您的子孙后代,世世代代,都如您一般忠贞不二吗?”
“您能保证,其他藩王,以及他们的子孙,都能安分守己,永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吗?”
他微微叹息一声。
那叹息声中充满了对人性与权力的深刻认知。
“只要藩王制度存在一天,只要你们手中还掌握着足以对抗中央的兵权和财权,这潜在的威胁就永远存在!”
“今日不反,不代表明日不反。”
“您不反,不代表您的后人或其他藩王不反!”
“这,才是陛下心中最深沉的恐惧,也是太子殿下未来必须要面对和解决的难题!”
“……”
朱棣张了张嘴,想要反驳。
却发现任何言语,在叶凡这番直指本质,剖析人性的言论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坐回了椅子上。
整个人如同泥塑木雕般,僵在那里。
面色变幻不定,复杂到了极点。
他会谋反吗?
他现在不会。
但他的子孙呢?
秦王、晋王他们的子孙呢?
他不敢保证!
一想到那种可能发生的同室操戈,血流成河的惨状,他就感到一阵不寒而栗!
而叶凡,竟然将这份帝王家最残酷,最不愿被提及的隐忧,如此赤裸裸,血淋淋地摊开在了他的面前!
叶凡看着陷入巨大震撼和沉思的朱棣。
知道自己的话已经起到了作用。
他不再多言,对着失魂落魄的朱棣微微拱手,转身,步履沉稳地朝着内堂走去。
将一室的死寂,和那颗被搅得天翻地覆的心,留给了这位尊贵的燕王殿下。
朱棣望着叶凡消失在门廊后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
……
翌日。
奉天殿内,百官肃立。
经历了昨日的免朝,今日的气氛显得格外凝重。
尤其是勋贵队列,更是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张和压抑。
所有人的目光,或明或暗,都聚焦在龙椅之上那尊如同山岳般的身影。
朱元璋耷拉着眼皮,仿佛还没完全睡醒。
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龙椅扶手,发出沉闷的“笃、笃”声,每一声都仿佛敲在人心上。
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先处理日常政务。
而是直接抬起了头,那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扫向武官队列的前排,落在了以蓝玉为首的淮西勋贵们身上。
“蓝玉,曹震,朱寿,冯胜……”
朱元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点名般念出几个核心人物的名字。
“还有你们几个。”
“咱前日让你们回去,好好想想,给自己定个罪,判个罚。”
“这都想了两天了,想得怎么样了?”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只是在询问一件寻常小事。
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让被点到名字的人心头俱是一凛!
短暂的沉默后,几名地位相对较低,或是胆子稍小些的淮西将领,率先出列。
噗通跪倒在地。
双手高高举起自己的请罪条陈和象征爵位的冠服、印信,声音带着惶恐和决绝!
“陛下!臣等有罪!”
“臣等御下不严,纵容义子部属,酿成大错,罪无可恕!”
“恳请陛下罢免臣等所有官职、爵位,臣等甘愿回乡,做一个田舍翁,再不敢过问朝政军事!”
这几人,显然是彻底被吓破了胆。
选择了断尾求生。
交出所有权力,只求保命。
朱元璋看着他们,脸上没什么表情,对旁边的太监使了个眼色。
太监连忙上前,接过那些条陈和冠服印信。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朱元璋这才缓缓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
“既然你们自己认识到了过错,也愿意交出权柄,咱也不是不念旧情的人。”
他顿了顿,在几人忐忑的目光中,继续说道:“爵位,咱给你们留着。”
“这是你们当年跟着咱出生入死,用血汗换来的,咱不夺!”
“但官职、兵权,就此免去。”
“回去之后,安分守己,教导儿孙。”
“若再有下次……”
朱元璋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几人:“咱,绝不会再留情面!”
那几人闻言,如蒙大赦,连连磕头,声音哽咽!
“谢陛下隆恩!臣等谨记陛下教诲!绝不敢再犯!”
处理完这几人,朱元璋的目光再次转向依旧站在原地,脸色变幻不定的蓝玉、曹震等核心人物。
他们手中也捧着请罪条陈。
但并未像前面几人那样交出象征军权的印信。
朱元璋心中冷笑。
这帮老油条,果然还是舍不得手里的兵权。
交出爵位?
爵位只是个名头,没了实权的爵爷,屁都不是!
他们这是想以退为进,用虚名换实权。
“蓝玉,你们几个呢?”
朱元璋的声音依旧平淡。
蓝玉深吸一口气,与曹震等人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出列,跪倒在地,将请罪条陈举过头顶。
“陛下,臣等罪孽深重,无颜再居高位,恳请陛下……罢免臣等爵位,以正视听!”
他们只提罢免爵位,绝口不提交出兵权。
朱元璋看着他们,脸上露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情。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些条陈,而是缓缓说道:“哦?只免爵位,不免其他了?”
蓝玉硬着头皮道:“臣等……”
“准了。”
朱元璋打断了他,干脆利落,甚至带着一丝爽快。
“既然你们自己都觉得不配这爵位,那咱就准你们所请。”
“冯胜,削宋国公爵!”
“蓝玉,削永昌侯爵!”
“曹震、朱寿等……一律削爵,以示惩戒!”
“即日生效!”
蓝玉等人猛地抬头,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肉痛!
他们没想到皇帝答应得如此痛快!
虽然这是他们自己提出的。
但真被削了爵,心中还是如同被割去一块肉般疼痛!
这意味着,他们失去了超然的地位和一部分世代传承的保障!
然而,朱元璋接下来的话,却让他们刚刚升起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
“爵位,咱依你们的意思,罢了。”
朱元璋的声音陡然转冷,如同数九寒天的冰碴子!
“但你们记住咱今天的话!”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若是日后再让咱知道,你们,或者你们手下那些不省心的义子旧部,再敢伸手捞过界,再敢碰不该碰的东西……”
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闪电,死死钉在蓝玉等人脸上,一字一顿,充满了凛冽的杀机!
“那到时候,罢的就不是这区区爵位了!”
这话里的威胁,不言而喻!
下一次,就是要他们的脑袋,甚至全族的性命!
蓝玉等人浑身一颤。
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连忙以头触地,声音发颤:“臣等……臣等谨记!绝不敢忘!”
自始至终,燕王朱棣都站在自己的位置上,沉默地看着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往日里骄横不可一世的淮西勋贵,在父皇的威压下一个个如同鹌鹑般瑟瑟发抖。
看着他们被轻易地剥夺爵位。
看着父皇那恩威并施,将人心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手段。
他的脸色异常沉重。
脑海中,不断回响着昨夜叶凡那番关于“有能力谋反便是罪”的惊世言论。
眼前这一幕,不正是那番话最生动的注解吗?
父皇对掌握军权的老兄弟们尚且如此猜忌和打压。
对于他们这些同样手握重兵,镇守一方的藩王儿子,其内心深处,又该是何等的警惕和不信任?
这就是帝王心术吗?
这就是叶凡所洞悉的,权力顶峰的冷酷与必然吗?
朱棣感到一阵心悸。
对叶凡那份洞察人性的恐怖手段,有了更深的体会。
而龙椅之上。
朱元璋将蓝玉等人打发回去。
眼角的余光,也看似无意地扫过下方神色凝重的朱棣。
对于昨夜叶府中发生的那场谈话,毛骧早已事无巨细地禀报了他。
看到老四那副深受震动,心事重重的模样。
朱元璋心中冷哼一声。
吓住了就好!
被叶凡那小子用最直白的方式点破那层窗户纸,省得他这当老子的再费心思旁敲侧击。
让他知道怕,知道界限在哪里,知道什么心思该有,什么心思不该有。
这便是他放任朱棣去见叶凡的目的之一。
就在这时!
一阵极其急促,甚至带着破音的马蹄声和嘶喊声,如同丧钟般由远及近,悍然撕裂了皇宫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