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飘飘一夜无眠。
郎主昨夜就已做出决定:
“汴梁行动你们姐妹不再参与,鸦九要到江北办事,你们刚好同去,事情结束,飘飘找个处所留下,等待下一步指令。翩翩跟着鸦九回临安,莫先生会安排你在暗香居帮忙。
按照约定,等汴梁事毕,莫先生便还你们身契。
这是张三的地址,要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
何飘飘看着手中字条,似乎每个字都在她眼里灼烧。
五年前,继父张三欲对她们施暴,母亲出来阻拦反被继父打死,是路过的郎主将她们从那杀红眼的禽兽手里救下,可惜让那禽兽趁机跑掉。
郎主对她们承诺,一定会找到张三,不管他逃到天涯海角。
没想到,他竟跑到了江北。
郎主此时放她们去江北报仇,其实是淡化了郎主不再信任妹妹的事实,她们这一去,再无可能回到相府。
从小到大,她一直在尽自己最大力量,保护比她小一刻钟的妹妹。她可以用身体为妹妹挡住继父令人作呕的嘴脸,挡住母亲惨不忍睹的死状,却挡不住妹妹不切实际的幻想。
何飘飘暗暗叹了口气,将纸条卷成筒,塞入中衣夹边。
抬眼望去,窗纱微白。
天亮了。
与此同时,一辆马车在天亮时入了相府,车上确实从西庄带回来一个人,却不是周吉的母亲刘嬷嬷,而是孟三郎孟长风。
“长风,我这里缺人手,辛苦你这段时间要两头奔波。”
那日在驿站匆匆一别,两人没机会深度沟通,今日接他来,也是谢晏需要对这位曾经的伙伴,重新做出评估。
孟长风将几个油纸包一股脑塞到墨阳手里,嘿嘿笑道:
“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牛马费脚。我娘知道我能跟着相公做事,高兴得什么似的,出门前硬塞了一堆她亲自做的点心,你们瞧瞧,吃得吃不得。”
墨阳翻了翻袋口,乐呵呵道:“郎主,全是我们以前爱吃的点心。”
“有……糖心桃花糕吗?”谢晏回忆片刻,问道。
“有!”
听谢晏问桃花糕,孟长风急忙到油纸包里找,但又觉得有些不对劲,“咦?相公口味变了?我记得以前就你不爱吃甜食。”
“我夫人爱吃甜的,送去给她尝尝,孟大嫂的手艺,比外面卖的强。”谢晏含笑接过桃花糕,又转递给含光,“送去给夫人,她若问话,你便好好讲。”
不多时,后院各处都得到消息。
何姨娘、周吉二人联合陷害主母被发卖,周吉被卖给西庄的余庄头,为了不使他们一家骨肉分离,郎主特意关照,让周吉的爹去西庄作庄户。
孟长风代表余庄头过来办买卖身契,并将父子俩带回西庄与刘嬷嬷团聚。
周采买一下成了他最看不上的庄户,气得他拿起扫帚就往周吉伤口上打。周吉除了忍耐身体伤痛,还要承受巨大心灵创伤:
他一个狗仗人势的相府管事,怎么就成了贼配军的奴仆?
父子俩一个骂一个叫,廊房顿时鸡飞狗跳,围观家丁也没个上去劝的,都在看他们笑话。
“太惨了叭,等周吉到了西庄,还不得天天被周庄户两公婆轮流打?”
“何止!周吉经常骂西庄里的庄户都是贼配军,他爹更过分,宁可采买别家的贵货,也不买西庄养的便宜猪羊,西庄人早看他们一家不顺眼,那群军爷都是战场上见过血的,这还不是羊羔掉进狼群里?”
“太可怕了!”
“这有什么可怕?都是他家自找的。”
“我是说得罪夫人太可怕。”
......
东院里林老夫人有些坐立不安,事情怎会发展成这样?
非但刘嬷嬷没捞回来,还把周吉父子俩搭上了。这些年周家夫妇为她挣了不少私房钱,换个新人来管,还得磨合好一阵,那要损失多少钱。
她想派人去找谢晏,却被李茵拦住:
“母亲是嫌东院没被这事卷进去?我们都被周吉骗了!
刚才我撞见含光去给正院送点心,拐弯抹角问了一句门外小本儿写小报的事,含光说,表哥昨日入宫,主动请罚半年俸禄,官家便把夫人殴打奴仆这事给揭过去了。”
林老夫人愣了一下,没听明白:“那又怎样?与周吉有什么关系?”
“若表哥真请有和离圣旨,官家岂会不知?”
“该死的周吉,”林老夫人跺跺龙头拐杖,咬牙切齿道,“竟然戏耍本夫人,活该他被打!那……你和晏儿的事,还得重头再来。”
林老夫人有些接受不了这冲浪似的大喜大悲。李茵掩去心中失落,故作镇定道:
“没事,母亲这辈子为我选的路,我不是一直在重头再来?母亲不是舍不得我嫁人吗?我若不出嫁,想必表哥也不会将我扫地出门,一辈子与母亲相伴,不该正合母亲心意?”
说罢,她迈着三寸金莲,婷婷袅袅走了出去。
林老夫人看着女儿姣好的背影,心中感慨:可惜啊,养了这么好的女儿,怎么就没能入宫当娘娘?
与静如鹌鹑的西院、顾影自怜的东院有所不同,正院里俩丫鬟,正开开心心与夫人分食糖心桃花糕。
“真是大快人心!”
秋月眉飞色舞咬下口桃花糕,浓浓糖浆顺着嘴角流下来,“周吉仗着他爹娘在林老夫人面前得势,干活躲懒、又爱动手动脚占小丫头便宜。他这叫自作孽,不可活。”
“吃都堵不上你的嘴,糖浆都流出来了,快舔舔,这里、这里......”春花指着秋月嘴角,指挥她舔掉糖浆。
楚南溪也怕糖浆流出来,小心翼翼的咬着。
周吉一家的处理只能说四个字,干得漂亮。只是她没想到,谢晏对婢妾里最漂亮的何翩翩姐妹,也是说放弃就放弃。
不管他是否真的发卖,何飘飘与她的隐形妹妹,在相府定是待不下去了。从何翩翩的话里,楚南溪隐隐感到西院那几位姨娘并不简单,平日里难见踪影,谢晏去汴梁却要跟着去。
历史上,这次和议是要去接回韦太后吧?做为交换条件,魏荃答应北狄,杀了李将军父子以示诚意。
不能让李将军再次冤死风波亭,那也是她的意难平。
该怎么破?
“春花姐姐,小姐午膳送来了。”小丫鬟隔着帘子朝里喊。
春花、秋月忙起身收拾桌子准备布膳,却迎头遇见掀帘子进来的谢晏,吓得她们赶紧行礼:
“奴婢问相公安。小姐!相公来了。”
谢晏按住正要站起来的楚南溪,一撩袍子在她身边圆凳坐下,看着她沾满糕粉、还没来得及擦的嘴唇,轻笑道:
“还真像只猫......好吃吗?”
“好吃。”
楚南溪赶紧用帕子擦擦嘴,看桌上多出两碟菜,便知谢晏要留在这里用膳,笑着打趣道:
“是被扣了半年俸禄,府里伙食费减半,特意过来合餐吃饭省钱吗?”
谢晏也笑了:“正是想过来与你说这事,看来你已知晓。”
丫鬟们摆好餐食便退了出去,两人一时没找到新话题。
最怕突然的安静。
楚南溪正要请谢晏动筷子吃饭,谢晏指尖在桌面上有意无意的敲起来。
哒哒哒哒,哒哒,哒。
顿了顿,他又按这个节奏敲了一遍。
难道他是在做重要决定?
确实有人喜欢在思考问题时,无意识敲击桌子。楚南溪心中忐忑:
他不会是处理完何飘飘,过来处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