集市上的冲突像一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阿贝心中漾开圈圈涟漪。那个神秘的陈掌柜,他锐利的眼神、温和却带着审视的询问,以及那句点破她身世来历的话语,都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她加快脚步,只想尽快回到那个虽然贫寒却让她感到安稳的家中。
与此同时,远在沪上的齐啸云,正站在齐氏商行总部的办公室里,面对着一幅巨大的沿海地图,眉头紧锁。福伯垂手站在一旁,脸色同样凝重。
“少爷,这是我们刚收到的消息。”福伯将一份电报递给齐啸云,“我们在南洋的那批货,在公海附近被几艘不明身份的快艇拦截了,虽然护航的兄弟拼死抵抗保住了大部分货物,但损失也不小,还有两个弟兄……殉职了。”
齐啸云接过电报,快速浏览了一遍,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他猛地一拳砸在铺着厚重玻璃的办公桌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查!给我彻查!是谁干的?!”
“已经在查了。”福伯低声道,“那几艘快艇行事老辣,配合默契,不像普通海盗。而且,他们似乎对我们的航线和时间非常了解……”
齐啸云眼神冰冷:“你的意思是,有内鬼?或者……是我们那位‘老朋友’的手笔?”他口中的老朋友,自然是指赵家。
“目前还没有直接证据指向赵家。”福伯谨慎地回答,“不过,赵明轩最近和‘黑水帮’的人走得很近。黑水帮那群亡命徒,常年盘踞在那一带海域,干的就是这种无本买卖。”
“黑水帮……”齐啸云咀嚼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闪烁,“赵明轩,看来他是铁了心要跟我齐家过不去了。先是抢生意,现在直接动刀枪了!”
“少爷,我们是否要……”福伯做了个强硬的手势。
齐啸云摆了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现在动手,正中他们下怀。赵坤那个老狐狸,巴不得我们齐家先沉不住气,他好趁机发难。货损的事,按规矩抚恤殉职的弟兄,加强后续航线的护卫力量。至于赵家……”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先让他们再蹦跶几天。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莫家妹妹。我有预感,莫家当年的事,和赵家脱不了干系,找到莫家妹妹,或许就能找到扳倒赵家的关键证据!”
“是,少爷。”福伯应道,“江南码头那边,我们的人还在暗中查访。只是年代久远,线索太少,进展缓慢。”
齐啸云走到窗边,望着窗外车水马龙的繁华街景,思绪却飘向了那片烟雨朦胧的江南水乡。那个仅存在于母亲描述和一张泛黄照片里的女孩,她到底在哪里?过着怎样的生活?
……
江南小镇,阿贝的生活似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她接下了李府那批屏风绣活,工钱丰厚,但也极其耗费眼力和心神。她每日除了帮养母做些家务,大部分时间都伏在窗前的绣架上,飞针走线。
莫老憨依旧每日出海,鱼价被鱼行压得厉害,日子依旧紧巴巴的。但看着阿贝如此懂事勤快,老两口心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
这日傍晚,阿贝正在穿针,养母莫婶端着一碗糖水走了进来:“阿贝,歇会儿,喝点水,眼睛都要熬坏了。”
阿贝抬起头,揉了揉发涩的眼睛,接过碗,甜甜一笑:“谢谢娘,我不累。”
莫婶看着女儿清瘦的脸颊,心疼地叹了口气:“都是爹娘没本事,让你跟着我们受苦了。”
“娘,您别这么说。”阿贝放下碗,拉住养母粗糙的手,“能遇到爹和娘,是阿贝的福气。”
莫婶眼眶微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阿贝……你今年也十六了……镇上的王媒婆前几天来,说是……说是镇东头开杂货铺的刘家小子,人挺老实,想……想说亲……”
阿贝的心猛地一沉。她虽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当它真正来临时,还是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慌和抗拒。她脑海中闪过那半块冰冷的玉佩,闪过集市上陈掌柜那探究的眼神,闪过内心深处那个模糊的、关于另一个家和另一个身份的执念。
“娘,”她低下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现在不想嫁人。我想多陪陪您和爹,还想……多攒点钱。”
莫婶看着女儿低垂的头顶,知道她心里有事,那半块玉佩的秘密,像一根刺,扎在一家三口心里。她叹了口气,没有再逼她:“好,好,不想嫁就不嫁,娘再去回绝了王媒婆。你……你自己有主意就好。”
安抚好养母,阿贝却再也无法静心刺绣。她走到院子里,看着天边绚烂的晚霞,心中一片纷乱。嫁人、生子,像镇上大多数姑娘一样,过着一眼能看到头的生活?不,那不是她想要的。她总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应该局限于此,那半块玉佩,仿佛在冥冥中指引着她去追寻什么。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贴身藏着玉佩。冰凉的触感让她躁动的心稍稍安定。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请问,这里是莫老憨家吗?”
阿贝和莫婶都是一愣。莫老憨也闻声从屋里走了出来。
只见院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看起来像个跑腿伙计的年轻人,他手里拿着一个信封,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容。
“我是莫老憨,你是?”莫老憨疑惑地问。
那伙计将信封递上:“莫大叔,这是陈掌柜让我给您送来的。”
“陈掌柜?”莫老憨更疑惑了,他可不认识什么陈掌柜。
阿贝心中一动,上前接过信封:“哪位陈掌柜?”
伙计笑道:“就是镇上‘汇通货栈’的陈掌柜。他说前几日在集市上与姑娘有一面之缘,听闻莫大叔打鱼为生,我们货栈最近需要一批新鲜海货供应客栈后厨,价格绝对公道,所以特来问问莫大叔愿不愿意合作。这是具体的货单和价目,陈掌柜说,若莫大叔有意,三日后可带着样品去货栈详谈。”
汇通货栈?阿贝想起来了,那是镇上最大的货栈,生意做得很大,据说东家背景很深。那位陈掌柜,竟然是汇通货栈的掌柜?
莫老憨一听价格公道,眼睛顿时亮了。他被鱼行压价压得太狠了,如果能直接和货栈合作,那真是天大的好事!
“愿意!当然愿意!”莫老憨连忙应下,对那伙计千恩万谢。
伙计完成任务,便告辞离开了。
莫老憨拿着那封信,激动得手都有些抖:“阿贝,你真是爹的福星啊!竟然认识了陈掌柜这样的人物!”
阿贝却微微蹙起了眉头。天上不会掉馅饼。那位陈掌柜,为何会如此好心?仅仅因为集市上一面之缘,就给了父亲这样一个机会?她回想起陈掌柜那双看似温和却洞察一切的眼睛,心中的不安愈发强烈。
“爹,这事……我们还是谨慎些好。”阿贝提醒道。
“谨慎啥?”莫老憨不以为然,“汇通货栈是大字号,讲究信誉!陈掌柜是体面人,还能骗咱不成?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阿贝,你放心,爹一定好好干,多打鱼,以后让你和你娘过上好日子!”
看着养父兴奋的样子,阿贝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或许,是自己想多了?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是陈家货栈正好需要货源?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似乎印证了阿贝的不安。
三日后,莫老憨兴冲冲地带着精心挑选的鱼获样品去了汇通货栈。接待他的果然是陈掌柜。陈掌柜为人十分和气,仔细查看了鱼获,对品质很满意,当场就定下了长期合作的意向,给出的价格比鱼行高了足足五成!还预付了一部分定金。
莫老憨揣着定金,感觉像做梦一样,回到家里,对着那锭银子看了又看,笑得合不拢嘴。
接下来的日子,莫老憨出海更加勤快了。有了稳定的销路和公道的价格,家里的经济状况明显改善。莫婶脸上也多了笑容,甚至扯了新布,要给阿贝做身新衣裳。
阿贝看着养父母高兴,心里也稍稍松了口气,但那份隐隐的不安始终未曾散去。她偶尔去镇上送绣活,会刻意路过汇通货栈。货栈生意兴隆,人来人往,陈掌柜似乎总是很忙,但有一次阿贝远远看到他站在二楼的窗口,目光似乎正落在自己身上,当她抬头望去时,他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视线。
这绝不是巧合。
阿贝几乎可以肯定,这位陈掌柜,对自己,或者说对自己的身世,有着非同一般的兴趣。他帮助父亲,或许只是一种接近自己的手段。
他到底想干什么?
……
沪上,齐公馆。
齐啸云看着福伯刚刚送来的一份最新调查报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赵明轩上个月秘密去了一趟江南?”他冷声问道。
“是。”福伯点头,“行程很隐秘,但我们的人还是查到了。他去的就是我们重点查访的那个码头镇子!而且,在他离开后没多久,镇上就开张了一家新的货栈,叫‘汇通货栈’,东家背景神秘,但资金似乎来自沪上。”
“汇通货栈……”齐啸云重复着这个名字,眼中寒光暴涨,“赵明轩前脚去,后脚就开了家货栈?有这么巧的事?查!给我查清楚这个汇通货栈的底细!还有那个陈掌柜!”
“已经在查了,少爷。”福伯道,“这个陈掌柜表面上是货栈掌柜,但据我们初步了解,他身手不凡,身边还有几个来历不明的护卫,不像普通的生意人。而且,他最近似乎对镇上一户姓莫的渔民家格外关注,还主动给了他们生意做。”
“姓莫的渔民?”齐啸云的心猛地一跳,“那户人家有什么特别?”
“那户人家只有一个养女,名叫阿贝,年约十六,据说是从小被收养的,来历不明……”
“阿贝……十六岁……收养……”齐啸云喃喃自语,每一个信息都像一块拼图,与他寻找的目标高度吻合!他猛地站起身,因为激动,声音都有些发颤,“福伯!准备一下,我要亲自去一趟江南!”
“少爷,您亲自去?太危险了!赵家很可能已经有所察觉,那边情况不明……”福伯急忙劝阻。
“正因为情况不明,我才必须亲自去!”齐啸云斩钉截铁地说道,“如果……如果她真的是……我不能再让她流落在外,更不能让她落入赵家的圈套!立刻去安排!”
“是……是,少爷!”福伯见少爷心意已决,知道再劝无用,只能躬身领命,匆匆下去安排。
齐啸云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盒。打开盒子,里面静静躺着半块凤纹玉佩,玉质温润,纹路清晰。这是莫家当年定下婚约的信物,另一半月牙形的,应该在莫家另一位千金身上。
他轻轻抚摸着玉佩,眼神变得无比坚定。
无论前方是龙潭虎穴,还是阴谋陷阱,他都必须去确认那个“阿贝”的身份。
南北两股寻找真相的暗流,终于即将在这个看似平静的江南小镇,交汇碰撞。
第0185章 蛛丝马迹(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