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姆妈,您这手艺真是厉害,光凭一根针就能绣出那么多好看的花朵来。”
小麦双手托着脑袋,眼睛里闪烁的小星星代表着满满的崇拜。
当然这也成功激发了陈风和李伟的好奇心,三人就这样围成半个圈,用一模一样的姿势蹲着,而视线全集中在老奶奶手里翻飞的绣花针上。
维吾尔族传统的刺绣手艺始于汉朝,盛于唐、清,发展过程中还借鉴、融合了汉满文化和佛教文化,最后演化成一种极具民族特色的手工艺术。
同时刺绣也是维族姑娘们出嫁前的必修课,其中“花帽花”“枕头花”“衣边花”和“褂单花”四种类型最广为人知。
就好比老奶奶正在绣制的“花帽”,维语喊作“朵帕”,正面看像是一座金字塔,俯视四四方方,而若仰视则又是圆形。
随着绣花针来回穿梭,咖啡色、深红色、深紫色等彩线最后组成了无数盛开的花朵,这些图案再由数以百计的如小绿豆般大的各色彩珠连缀而成,错落有致地镶嵌在锦缎上。
“奶奶她制作的是玛尔江花帽,在新疆一般是给年轻妇女佩戴的,只不过工艺太复杂,会绣的人已经越来越少了,我在喀什古城待了这么久从来都没见过。”
听了小麦的介绍,陈风和李伟更是叹服。
那彩线和珠子又细又小,老奶奶却能丝毫不差地将其组合搭配,最后做成一顶观赏性和实用性兼备的帽子。
这不禁让陈风想起了之前在大飞哥仓库里见过的弹花匠,同样是新疆传统技艺,同样是需要长久的锤炼。
哪怕是在日新月异的二十一世纪,这些身怀绝技的匠人们只需要略微施展,就足以让“自诩”见过世面的人惊艳。
随着最后一针落下,一顶维吾尔族的传统花帽新鲜出炉,老奶奶却没有将它收起来,而是出乎意料地直接戴在了小麦的头上。
“天呐,奶奶说这顶帽子本来是做给她孙女的,但现在决定送我了,还说我戴起来特别好看。”
小麦高兴坏了,直接一蹦三尺高,又是在陈风和李伟面前捧着帽子转圈,又是跑去挽着老奶奶的胳膊连连道谢。
闲聊之间,三人还知道了老奶奶和儿子一家五口都住在老城区,两栋房子挨着一块,这次恰好都在动迁安置的名单里。
话已至此,李伟便顺势拜托小麦问起了正事。
兴许是借着先前情感的余温,老奶奶在知道了陈风他们的来意后也并没有流露出抵触的情绪。
“几个娃娃也不容易,好吧,别人家啥样不知道,就跟你们说说咱家自己的情况吧。”
老奶奶微微叹气,先是将手里的针线全都收进了随身携带的木盒,又慈祥地摸了摸小麦的脑袋。
李伟虽然着急,但也知道催不得,起身耐心帮着收拾地上的锦缎和绒布,待一切妥当才重新席地而坐。
这话匣子一打开就足足讲了半个多小时。
李伟听得极其认真,不断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而周边的街坊邻居听闻有负责动迁的领导来“微服私访”,连晚饭都不做了,主动加入了“倾诉”的行列。
小麦展现出了强大的安抚能力,有她和陈风帮着从中调和,居民们倒也没有像之前那样“恶语相向”。
大家就事论事,开诚布公,无所不言。
李伟的小笔记本很快就被填满。
而老城区拆迁方案迟迟无法推进的关键原因也终于浮出水面,原来问题正是出在援建干部们自认做得最到位的“公平”二字上。
上海援助的安居项目核心是“拆多少,还多少”。
也就是说如果一户人家原本是80平方米的房子,动迁后在富民小区便能分配到一套80平方米的新居。
这看似“平等”的交易在李伟和陈风这些外地人来看十分合理,但放在喀什古城的这些居民身上却成了“占便宜”。
先不说老城区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商店、饭馆、菜场、医院等等基础设施非常完备,而计划新建的富民小区则是位于喀什市的新城区,各项配套虽然都有规划,但毕竟还停留在设计图纸上,对动迁居民来说完全是“未知数”。
而且古城里的这些房子,经过老百姓们多年的改建,已经具备了许多额外的附属功能。
比如屋后可以种核桃树和蔬菜的小院,比如能够供全家人吃食的馕坑,比如能够贴补家用的小卖部。
这些深深嵌在日常生活中,已经成为老城区一部分的“犄角旮旯”,是“遥远”的富民小区所无法替代的。
“还有啊,我在这里已经住了七十年,如果要搬走,就怕连平日里唠叨家常的邻居都没了。”
老奶奶最后的话也代表着老城区很大一部分银发居民的心声,相比于干净整洁、水电齐全的新房子,他们更希望饭后能有人一起聊聊天,出了啥急事随便扯一嗓子也能立马找到人帮衬。
李伟就这么听着、写着、思考着,居民们所提出的问题、建议和诉求是他之前从资料、文件和通报里完全无法知晓的。
“果然只有走到人民里来,才能真正了解人民需要什么。”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把笔记本小心塞进胸口插袋的李伟郑重承诺,一定会把今天听的话全都带到动迁组去。
淳朴的居民们脸上爬满了笑容,他们热情地邀请陈风他们留下吃饭,好几个波瓦甚至还从家里搬出了一坛一坛的自酿美酒,说要来个不醉不归。
陈风和李伟都是见识过新疆人酒量的,吓得他们连连摆手“拒绝”。
最后小麦出了主意,李伟留下自己的联系电话,并保证之后会带着上海援疆的干部们一起上门做客,这才让好客的波瓦和姆妈们同意“放行”。
三人沿着蜿蜒狭窄的小道一路向东,拐过不知道多少个弯角后终于离开了老城区。
宽敞的街道上彩灯招牌林立,饭馆的服务员挥舞着菜单不断吆喝,来往的旅人熙熙攘攘,宛若另一个世界。
“李哥,你说这旧城改造工程是去年就开始的,难道先前上门的人就没问过那些居民的实际需求吗?”
陈风的问题格外尖锐,他在上海饱受企业里“形式主义”作风的困扰,所以思维会不由自主地“把人想坏”。
“动迁安置是大工程,牵涉的问题方方面面,仅仅依靠一两次调研和沟通是远远不够的。”
“而且旧城拆除和富民小区的建设都依托上海援疆资金,就算当地的同志有心帮待迁户解决问题,也需要层层上报,再交由我们来讨论决定。”
“另外设计方案和项目规划是早早就拟定好的,大规模的修改所牵涉的成本、责任和后评价问题都需要慎之又慎。”
李伟并没有因为陈风的“话里有话”而心生不悦,相反刚才老城区的经历还让他更加警醒。
援疆工作绝不是一片坦途,更不可能只按照文件盖楼修路或是搞点热闹的活动就算成功。
如何才能真正帮助世代生活在叶尔羌河畔的可爱人们?
如何才能真正带动这片富饶土地跟上全国大发展的步伐?
如何才能让喀什这颗南疆的璀璨明珠更加闪耀?
这些问题始终萦绕在李伟的脑海里,以至于他连路都没仔细看清,竟是和转角突然出现的身影直接撞了个满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