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街,青山会总堂。
顶楼的奢华房间,不久前被麦玲丢给卡拉汉的那个钱袋,正原封不动地摆在青山面前。
六十块鹰洋,一分不少,又回来了。
只是钱袋的皮革上,浸染着一大块发黑的血迹,散发着淡淡的铁锈味。
洛森的目光透过巨大的圆形窗户,俯瞰着楼下开始躁动的领地。
他心中冷笑。
以前他没来,唐人街是什么规矩,他管不着。
龙爷当狗,何威当婊子,都与他无关。
现在,他来了。
这片土地的规矩,自此由他定。
卡拉汉以为“龙头”换了,他这条地头蛇还能像以前一样,大摇大摆地进来抽水。
他错了。
唐人街是他的金库,他的沙丁鱼罐头。
他可以投食,也可以抽人。
但绝不允许任何人,从外面伸手拿走哪怕一个子儿。
谁敢伸手……
他就剁谁的爪子。
执行“斩手”任务的爱尔兰裔死士,此刻早已消失在爱尔兰山的某个廉价鸽子笼。
他像一滴水融入肮脏的海洋,等待下一次召唤。
完美的“一次性”武器。
洛森收回思绪,楼下的嘈杂声越来越刺耳。
他知道那是什么。
规矩的第二块绊脚石,自己送上门了。
青山会总堂楼下。
街道堵得水泄不通。
但这次不是看热闹的,是烟鬼。
黑压压一片,少说三四百人。
如果说唐人街的普通华人是沙丁鱼,那这群人,就是罐头里开始腐烂发臭、流淌脓水的那批。
他们中的多数曾是健壮的劳工,是怀揣金山梦的农民。
现在,他们是“鬼”。
一个个形销骨立,瘦得皮包骨。
脸颊深陷,颧骨高耸,眼窝如同黑洞。
皮肤是常年不见阳光、混杂着烟熏和污垢的蜡黄色。
他们弓着背,缩着脖子,像一群被抽掉脊梁的行尸走肉。
他们的身体早已被福寿膏掏空。
但此刻,这群行尸走肉却爆发出惊人的“勇气”——
一种源于生理最深处,那股万蚁噬骨、万针攒刺的渴望所催生的疯狂。
所有的烟馆,被青山会,一夜之间全部贴上封条。
他们的精神食粮断了。
“开门!”
一个瘦如竹竿的烟鬼,用他那只剩骨头和黄指甲的手,疯狂拍打着总堂大门。
“开门!让我们进去!”
“我们要抽大烟!”
“青山会凭什么关我们的烟馆!”
“把黑奶还给我们!”
数百个沙哑如破锣的嗓子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巨大的声浪。
他们平时懦弱怕事,见了堂口的人,连头都不敢抬。
但当数百个同类聚集,当那股深入骨髓的毒瘾开始发作,他们的胆子反而被撑大了。
总堂大门拉开。
麦玲冷若冰霜地走出。
她身后,站着四名沉默如铁塔的黑衣汉子。
她用一方丝帕轻掩口鼻,仿佛多吸一口这群鬼呼出的空气都是污染。
“吵什么?都他妈想死吗?”
“麦玲,是麦玲!”
烟鬼群中有人认出她:“你是龙爷的女人!现在跟了新老大?”
“麦玲!你告诉那个青山!他凭什么关烟馆!”
一个领头的烟鬼梗着脖子喊:“他不懂唐人街的规矩吗?烟馆不能关!”
麦玲嗤笑一声:“你们这群连人都算不上的东西,也配谈规矩?”
“我今天就告诉你们新规矩。”她的声音猛地拔高:“所有烟馆,从今天起,永久关闭!以后,唐人街都不会有烟馆了!”
“什么?”
“永久关闭?”
“那我们怎么办!”
人群瞬间炸了锅,没有大烟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你们不能这样!”领头的烟鬼急了:“那烟土呢!合威堂那么多存货!烟土都去哪儿了?”
“对!”另一个人尖叫:“不开烟馆也行!把烟土低价卖给我们!我们自己抽!”
“对!卖给我们!卖给我们!”
麦玲脸上的嘲讽更浓:“那些东西,已经全部卖给旧金山副市长,巴克利先生。一盎司都没剩下。”
“如果你们实在想抽,”她用丝帕点了点红唇:“可以去市政厅,找巴克利副市长购买啊。”
“……”
一瞬间,所有叫嚣都卡在喉咙里。
巴克利?副市长?他们这群连唐人街都不敢出的垃圾,去市政厅找一个白皮大官?
领头的烟鬼脸色涨红,不是因为愤怒,而是绝望和烟瘾共同作用下的癫狂。
“你他妈的耍我们!”他歇斯底里地咆哮。
“我不管!我不管你们卖给了谁!我求你把那些烟土再拿回来!!”
“对!拿回来!”
“不拿回来,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我们就死在这儿!”
数百名大烟鬼被这股疯狂感染,气势汹汹地往前拥。
他们那一张张枯槁扭曲的脸,在这一刻,无比狰狞。
他们似乎真觉得,靠着人多势众,就能逼迫这个新“龙头”妥协。
麦玲被这股气势逼退半步,俏脸彻底沉下。
“你们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她厉声喝道:“你们敢在这里闹事?”
“闹事又怎样!”
“你妈的,麦玲!你个婊子!”
“不给我们活路!我们就跟你们拼了!”
“我们有几百人!你们敢动我们?”
烟瘾上头的“鬼”,已彻底不管不顾。
他们咆哮、推搡,仿佛下一秒就要冲破黑衣汉子的阻拦,冲进总堂。
就在这时。
一个平淡、不带火气的声音,从所有人头顶传下。
“哦?”
“那你们倒是告诉我,唐人街,是什么规矩?”
所有嘈杂,在这一瞬静止。
烟鬼们僵硬地、缓缓地抬头。
青山出来了,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
他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把短刀。
“青……青爷……”
领头的烟鬼,刚才还气势汹汹,现在看到青山本人,瞬间泄了气。
他牙齿打颤,但烟瘾的折磨还是让他硬着头皮开口。
“青爷,您得讲规矩……烟馆……烟馆得开……”
“重开大烟馆?”青山走到他面前,平静地看着他。
“对……对!重开!”烟鬼以为他松动了,赶紧点头。
“呵……”
青山突然笑了。
他拍了拍领头烟鬼的脸,那张脸,比树皮还粗糙。
“我倒是一直没发现。”
“你们这群连人样都没有的鬼东西,还这么有骨气。”
“不开大烟馆,你们就要闹事对吧?”
他环视着这群瑟瑟发的耗子。
那个领头的烟鬼,被他盯得发毛,但还是梗着脖子,色厉内荏地低吼:
“我们有几百人!我们只想有口烟抽,你能拿我们怎么样?”
青山脸上的嘲笑,更加浓郁。
“说得好。”
“啪。”
“啪。”
他清脆地拍了两下手。
“咚!咚!咚!咚!”
沉重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同时响起!
总堂两侧的巷子,对面的店铺二楼,甚至在烟鬼们的身后!
一群又一群穿着统一黑色劲装、面无表情的沉默汉子,如同阴影中涌出的潮水,瞬间包围了这群乌合之众。
他们手里,没有刀,没有斧。
只有一根根一米来长、手腕粗细、浸过油的短棍。
这群大烟鬼的瞳孔,瞬间收缩到极致。
“你们要干什么?”
回答他们的,是第一声呼啸而至的风声。
“砰!”
领头烟鬼那句“你能拿我们怎么样”,还挂在嘴边。
一根短棍已狠狠从上到下,砸在他天灵盖上。
那个烟鬼直挺挺跪下,扑倒在地。
昏死过去。
“杀……杀人了!”
“跑啊!”
这群刚刚还气势汹汹的鬼,瞬间崩溃。
他们尖叫、哭喊,想要逃跑。
但他们能跑到哪儿去?
“砰!砰!砰!砰!砰!”
黑衣汉子们的动作,精准、高效、冷酷至极。
他们甚至不发呐喊。
只有短棍破空,以及人体倒地的声音。
一个烟鬼刚转身,脊椎骨就被一棍砸中,他像虾米一样弓身倒地抽搐。
另一个烟鬼跪地求饶:“饶命……”
话音未落,短棍就砸烂了他的下巴。
“砰!砰!砰!”
这些骨瘦如柴的烟鬼,怎可能是这些死士的对手?
他们被打得抱头鼠窜,哭爹喊娘,屎尿横流。
有的想跑,刚跑两步,就被一棍扫中,惨叫着滚倒在地。
有的跪地磕头,但短棍依旧毫不停留地砸在他的后脑。
洛森就站在总堂的台阶上,冷漠地看着。
他原本就计划着“清理”唐人街。
这个“沙丁鱼罐头”里,塞满太多的垃圾。
这群连自己都放弃,彻底沦为“福寿膏”奴隶的人渣,就是垃圾中的垃圾。
他们没有劳动价值。
没有战斗价值。
甚至没有繁衍价值。
他们只会消耗粮食,传播疾病,拉低他未来新世界的底线。
洛森需要的是“劳工”和“战士”。
而不是这种连“鬼”都不如的“东西”。
今天这群人渣自己跳出来,那就从他们开始清理。
“噗通……”
仅仅几分钟。
最后一个试图爬行的烟鬼,被一棍砸晕。
街道安静下来。
那气势汹汹的数百个大烟鬼,全部倒在地上。
无一人站立。
整条街到处是扭曲、抽搐的身体。
就在这时。
“咕噜……咕噜……”
沉重的车轮碾过石板路,从街口传来。
几十辆沉重巨大、如同运矿般的四轮马车,排着队缓缓驶来。
洛森淡淡一挥手。
那些手持短棍的死士立刻开始第二项工作。
他们像拎破麻袋一样,一手一个大烟鬼,看也不看,就那么直接丢进高高的车厢。
“砰!砰!砰!”
他们往车厢里塞人,就像农夫往仓库里塞稻草。
一辆车塞二十个,三十个……
塞得满满当当,人摞着人,像真正的“沙丁鱼罐头”。
那些被打断手脚、还在呻吟的烟鬼,刚想惨叫,就被另一具丢上来的烟鬼压在下面,瞬间没了声息。
片刻功夫。
这数百个大烟鬼,就全部被装上马车。
“驾!”
车夫们扬起马鞭。
几十辆马车,载着这批唐人街的垃圾,浩浩荡荡地驶向码头。
“青爷,这些狗东西,你真的要……”
麦玲做了个割喉的手势,然后指向海湾的方向。
“全都拉去填海?”
她虽阴狠,但一次性把几百人填海,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青山瞥了麦玲一眼。
他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弧度。
“麦玲,我可没那么心狠手辣。”
麦玲一愣。
青山慢条斯理地用一块干净的丝帕擦拭手指:“怎么说也是几百条姑且还算人的性命。”
“用来喂螃蟹,太浪费。”
麦玲彻底迷惑了:“那是?”
“我给他们找了个好去处。”
青山将丝帕丢进一旁的火盆,看着它瞬间被火焰吞噬。
“一个可以让他们戒掉烟瘾的好地方。”
那几百个大烟鬼将被船运至北加州,送到他那片广袤领地最深处,刚刚建立的垦荒营。
那里四面环山,仅一条路进出。
在那里,没有福寿膏,只有斧头、锯子和无尽的原始森林。
洛森会给他们一个简单的新规矩:干活,有饭吃。不干活,就饿死。
至于他们能否在那片与世隔绝的土地上,靠高强度的体力劳动和意志力戒掉那深入骨髓的毒瘾……
洛森也很好奇。
就当是一场残酷的人性实验。
如果他们能成功戒断,重新做人,那洛森就等于多出几百个廉价劳动力,去开垦他的土地。
也算是他功德一件。
如果他们戒不掉,死在那个营地……
那,就是他们的命。
……
几百个垃圾的消失,并未在这片拥挤的“沙丁鱼罐头”里掀起多大浪花。
甚至,在唐人街那些阴暗潮湿的鸽子笼里,有几个家庭还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个整天偷钱、变卖家具、甚至想卖掉女儿换一口“黑奶”的累赘总算不见了。
但对洛森来说,这仅仅是毛毛雨。
清理几百个鬼,对于这个塞满四万多人的弹丸之地而言,根本看不出任何变化。
空气,依然浑浊。
街道,依然拥挤。
想要让这里变得宽松一点,至少得减少两万人。
对这些同胞,洛森不打算再用刚刚那种强硬血腥的手段。
那几百个烟鬼是“垃圾”,是“癌细胞”,必须切除。
而剩下的绝大多数人,是资源,是劳动力,是洛森未来帝国的人口基石。
他需要他们自愿,或者说以为自己是自愿地前往北加州。
华青会的牌子是时候在唐人街挂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