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伯爷,苏贵人有妊,已有三月余。”
来人是个内侍,二十来岁的年纪,体型圆润,一说话就笑,看起来颇为和善。
他习惯性的弓着身子,态度很是谦卑。
他简短一句话,没有直接回答苏焕“你说我们家薇姐儿封贵人了”的问题,却又什么都说了。
苏焕瞬间反应过来:他家薇姐儿确实封了贵人,因为怀了龙嗣!
过去的三年里,苏家自请降爵,自动远离权力中心,但对于皇宫,对于朝堂,苏焕还是有所了解。
一来,苏家败落,但苏家的姻亲还在。
抄家灭门的大事,姻亲们不敢掺和,可说些宫中事务、朝廷政务,还是可以的。
二来,苏焕到底做了十几年的国公,他没有实权,能力也平庸,却喜欢美食。
京中最讲究吃喝的,永远都是权贵。
苏焕定期去与“食友”们探访美食、享受美食的过程中,总会听到一些消息。
所以,苏焕知道,圣上登基后,政务还算顺遂,后宫却颇有些不宁。
且不说郑太后与徐皇后之间的争斗,只说圣上的子嗣,就有些艰难。
圣上原本就有妻妾十数人,登基后,广开后宫,嫔妃则有几十人。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圣上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后宫,还是后宫女子的争斗,太过激烈……其结果就是,圣上登基三年,后宫诞生的婴儿屈指可数。
且,仅有的两个孩童,也都是公主。
前两年还好,虽然少,可到底还有个四皇子。
去年,四皇子夭折,圣上膝下竟是一个儿子都没有。
天家无私事。
皇帝无子,可是直接关乎朝堂安稳,关系天下安定的大事。
这般情况下,后宫任一女子的妊娠,都是无比要紧的。
苏焕也终于明白,为何承平帝母子那般厌恶苏家,却还能封苏幼薇为贵人。
子嗣为重啊。
再者,苏宸贵妃都死了,奉恩公府也换人做了,苏家上下还这般安分,曾经的仇怨,也该一笔勾销。
“……所以,苏家的危机,彻底解除了?”
苏焕面儿上不显,内心却已经在雀跃。
“伯爷,恭喜啊!苏家又出一位贵人!”
苏焕暗自沉思的时候,前来传旨的内侍,觑了眼他的脸色,笑着恭喜。
苏焕猛地回过神儿来,赶忙谦虚的说道:“不敢!不敢!这都是薇姐儿的福气,更是圣上的隆恩!”
苏焕并没有被惊喜冲昏了头脑。
他很清楚,此“贵人”非彼“贵人”。
苏幼薇的贵人只不过是后宫里等级最低的封号,而非真正的人上人。
怀孕,只是第一步。
能否顺利生产,生下的是公主还是皇子,都非常重要。
“苏家的列祖列宗,夭夭,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薇姐儿啊!”
苏焕虽然安分,似乎认了命。
可他到底享受过顶级的富贵,若有机会让苏家崛起,他自是高兴。
“圣上确实隆恩浩荡!”
内侍直起身子,朝着皇宫的方向拱了拱手,“他体恤苏贵人有妊,怜惜她多年未见家人,便特意下旨,诏苏家女眷进宫探望。”
说到这里,内侍眼底飞快的闪过一抹暗芒:“对了,还有府上的十姑娘,听闻最是乖巧,可一同进宫。”
苏焕的笑容一僵,“阿拾?”
她才三岁啊,宫里的贵人居然还知道小小一个她,还要让她也进宫?
如果阿拾是个身体康健的孩子,苏焕的心都不会这么的慌。
可,问题是,阿拾身体太弱了。
平日里,在家里,都不敢过多的活动。
若是进了宫,别的不说,只一路走进去,就足以累坏她。
现在的苏家女眷,进宫的话,可是没有肩舆这样的特殊照顾的。
还有宫里的贵人们,尤其是郑太后,她恨苏家入骨。
苏幼薇只是养女,或许还不会那么的扎眼。
可阿拾,却是苏家三代唯二的姑娘。
她的眉眼,更是有些像苏宸贵妃。
苏焕忍不住担心,阿拾入了宫,再见到郑太后,定会闹出事端。
她那么小,那么弱,让她多站一会儿,她都能晕倒。
而宫里,“杀人不见血”的阴私手段多着呢,阿拾她、她——
“伯爷,时辰不早了,还请府上女眷并十姑娘准备好,好随奴婢一起进宫!”
内侍仿佛没有看到苏焕脸上的僵硬,以及眼底的担忧。
他还是笑眯眯的,宛若弥勒佛般和善,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可以商量的余地。
“……是!我、我这就把人叫来!”
苏焕赶忙缓和了表情。
皇家威仪,不容冒犯。
正所谓“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
就算明知道此去皇宫,可能危险重重,也要去!
如今的苏家,是没有资格“抗旨”的。
……
伯夫人钱氏已经换好了进宫的衣裳,她又检查了一番,确定没有问题,这才来到堂屋。
堂屋里,赵氏也早已带着苏鹤延一起等着。
钱氏看过来,发现儿媳妇给孙女儿换了身海棠红的襦裙,外面罩着一件薄棉的小袄。
海棠红比正红略浅,自然也就不像正红那般张扬,可又带着些许“喜气”——
进宫本就是喜事,阿拾又是个稚童,可不敢穿得太素。
海棠红就极好,既不张扬也不“晦气”,贵人只要不是无端找茬,就寻不出错处。
“赵氏果然能干!”
暗暗满意于儿媳妇的靠谱,钱氏却还是亲自又检查了一番。
衣服、首饰、鞋子,甚至是身上的荷包、帕子等,都没有任何僭越的地方,钱氏这才放下心来。
“母亲!”
钱氏放心,赵氏却还悬着心呢。
阿拾年纪小,身体弱,去了宫里,还不定会遭遇什么呢!
“放心吧,我会照看好阿拾!”
钱氏看出儿媳妇的担忧,柔声说着。
她还不忘提醒一句,“宫里的贵人也都是宽厚、讲规矩的。我们苏家败落,可赵小将军即将回京——”
后头的话,钱氏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道理很简单:宫里的贵人可以欺辱苏家,却不能不顾忌赵家。
赵谦立了战功,重整赵家军,重振将军府。
苏家啊,有这样的姻亲,不敢说多么横行霸道,却也不再是随意被人揉捏的软柿子。
果然,听到婆母提及自己的娘家,赵氏慌乱的心,就此安定下来。
对!我还有娘家!还有小弟!
宫里的贵人,总要给赵家几分颜面。
……
祖孙俩上了马车,跟着内侍一路朝着皇宫而去。
行至东华门,马车停了下来。
苏鹤延掀起车窗帘子,偷偷看着外面的景致,然后,她就看到一个六七岁的男童,竟骑着一匹小马,肆意的在宫门溜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