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练第二天,文工团的队伍刚刚在操场上集合完毕。
丁向北正准备下达指令,宣布今天的训练科目。
就在这时,一辆军用吉普车,卷着尘土,由远及近的开了过来。
吱呀一声,在队伍的侧前方,稳稳地停下。
引擎未熄的轰鸣声,打破了训练场上的寂静。
大家齐刷刷的,都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
温乔也跟着看过去。
此时,天刚破晓,浓浓的乳白色雾霭如同潮水般,淹没了这山谷间的营区。
吉普车那昏黄却极具穿透力的车灯,划开了厚重的雾霭。
这个年代的车窗没有什么防窥膜。
温乔一眼望去。
副驾驶座上的男人,肩膀宽阔,脊背挺直。
即使光线有些黯淡,她依旧能看出,那熟悉的,英挺俊朗的侧脸轮廓。
温乔的心,在那一刻,漏跳了一拍。
一股巨大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得意,跟果然如此的胜利感,席卷了她。
是陆晏沉。
他到底还是来了。
她赌赢了,他先低头了。
才冷静了一天,就熬不住了。
看来,她那个含泪的微笑,效果比预期的还要好。
这场由她主导的情感博弈,终于进入了最关键的回合。
温乔忍不住翘了下唇角。
就像是猎人看到猎物入网,好戏才刚刚开场。
他现在人来了,不代表,她就得立刻欢天喜地的迎上去。
可不能这么简单。
温乔的心里得意洋洋,心花怒放。
但她的脸上,却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计谋得逞的迹象。
反而在最初的惊讶之后,迅速浮现出一种强装的镇定。
带着三分疏离、两分委屈、还有五分,我很好不需要你的倔强。
她要陆晏沉主动的走过来。
她要他,亲口收回那句,冷静一下。
温乔抬起眸子,看了陆晏沉一眼,等他察觉到她的目光,看回来的时候。
又立刻垂下眸子。
自顾自的,假装整理着自己的背包带。
就是不跟他对视。
军用吉普车才刚刚开到队伍跟前,陆晏沉的目光就如同鹰隼般,穿透浓厚的晨雾,疯狂的,在女兵队伍中,搜寻那个日思夜想的身影。
很快,他看到了温乔。
她正在低头整理着背包带,姣好的侧脸,在曦光下,显得有些苍白。
身影单薄的,让他的心脏骤疼了起来。
只一天不见,温乔就似乎憔悴了许多。
陆晏沉眉宇微蹙,紧紧地抿着唇角。
所有的疲惫,所有的焦灼,在看见她的那一刻,全部化作了汹涌至极的心疼,跟一种深深地懊悔。
他想立刻推开车门,冲过去紧紧地将她抱在怀中。
但残存的理智制止了他。
陆晏沉长腿一迈,利落的下了车。
山间清冷的空气扑面而来,却无法浇熄他胸腔里的那团火。
他穿着整洁的军装,宽肩窄腰,领口的风纪扣依然系的一丝不苟,愈发让他冷峻的五官深邃矜贵。
身姿如松,带着军人固有的沉稳。
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眸,却像是精准的探照灯一般,牢牢地锁住队伍中那个熟悉的身影。
陆晏沉没有走过去,也没有开口叫她。
他下意识的攥紧手指,修长的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所有的自制力,都用来维持表面的平静,和防止自己不顾一切奔过去抱住她的冲动。
他的目光贪婪的追随着温乔。
看着她微微低着头,那疏离的神色,还带着些许的委屈跟倔强。
看着她拉扯着背包带,一副心情低落的模样。
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跟表情,都在他的心底,投下巨大的波澜。
丁向北看见陆晏沉,立刻小跑上前,立正,啪的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他的声音洪亮,还带着难以抑制的激动。
“团长,您怎么来了?”
陆晏沉抬手回了一个利落的军礼,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奉军区命令,我来视察一下,文工团此次拉练的筹备跟组织情况。”
“你们按照原计划进行,不必管我。”
他的语气平淡,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味道。
丁向北多会察言观色。
他顺着陆晏沉视线的方向,瞥了一眼队伍中的温乔,心里跟明镜似的。
这才拉练的第二天。
而且,天都还没亮。
再说了,真要视察,哪里用得着,堂堂的独立团的团长。
他亲自跑到这深山老林里,来了,就盯着对象不放。
这视察的目标,也忒明显了。
不过,他看破不说破。
只是笑容更盛。
“是!”
“我们一定严格执行训练计划!”
丁向北领命,身体绷的笔直。
虽然他现在已经调职了,但在他心中,陆晏沉永远是他的团长。
没想到,还有跟自己曾经的领导共事的机会。
他绝对不能给团长丢脸。
得让团长看看,他带出来的兵,就算是文工团,也绝对不能拉胯。
丁向北立刻转身。
面向队伍,眼神变得比之前更加锐利,声音也陡然提高了八度。
“全体都有!”
“目标西山岭,全负重,急行军!”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文艺兵,每一张开始发白的脸,抛出了那颗重磅炸弹。
“最后到达的十个人,给炊事班清洗所有的行军锅!”
“明天出发前,每人再加五公斤负重!”
“听明白没有?”
他的口令,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严厉,带着一股,必须在老领导面前争口气的狠劲。
“明白!”
文艺兵们的回答,声音里带着一丝绝望。
清洗行军锅灶也就算了,重点是额外的五公斤负重。
就现在,她们的背包已经二三十斤了。
再加五公斤,还是在崎岖的山路上行军,这绝对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惩罚,精准的击中了每个人,最脆弱的神经。
所有文艺兵们,像是被抽了一鞭子,所剩无几的瞌睡虫,瞬间消逝的干干净净。
原本沉重的脚步陡然加快,为了不成为最后十名,所有人都卯了劲拼命跑。
陆晏沉重新上了吉普车。
他是来坐镇观察的,不是负责训练的。
他的职责是宏观掌控全局,评估训练效果,应对突发情况。
所以,他不用像丁向北一样,徒步与文艺兵的队伍同行。
吉普车在崎岖的山路上平稳地行驶,警卫员陈平,双手稳稳的把着方向盘,仔细的观察着路况。
一副专业又警惕的模样。
他用眼角余光,飞快的瞥了一眼坐在副驾驶上的团长。
陆晏沉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冷峻的侧脸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但陈平跟了他那么久了,自家团长那双手看似随意搭在膝上,实则指节微微紧绷。
还有那,看似观察地形,实则每隔几秒,就下意识的扫过行军队伍的眼神,早就出卖了他。
自家团长那眼神,都快黏在温同志身上了。
当他看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