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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世子(一)

    透过连殊的质问,沈玉絜当真反复思考。

    郁照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

    似有她轻语:“沈玉絜,你能为我去死吗?”

    鸣雷惊春,将天幕撕开,霍然刺入惨烈的白,隆隆巨响紧随而至,恰成菩萨还魂时的叩问,让沈玉絜联想到因果报应,脑海中也仅剩下郁照。

    恐怕这些时日,都不得安眠。

    他也曾与家中争执,然而连他本人都放不下文瑶郡主所能带给他的利益,他只能一面维系着与连殊之间可笑的情分,一面满心赤忱热烈地捧向郁照。

    只可惜当他提出让郁照做他的妾时,郁照回绝了。

    她说,其一,文瑶郡主流放了她的父亲,其二,她此生不会与人做妾。

    ……

    “这天变得真快。”连殊闻雷声而颦眉,“还有多久才到郡主府?”

    “一刻钟吧。”

    连衡探窗窥景,雨丝细细密密飘到如玉的脸颊上,一场甘霖润物却伤人,总容易淋得人生病。

    沈玉絜离去后,连衡强捺的不适才爆发出来,他立刻扭头屈身,躬缩成团,咳嗽声溢出袖间,悉数被连殊听去。

    她改了主意,“我与你同去王府。”

    连衡道声“好”。

    雨势渐急,滴答滴答砸在马车上,嘈嘈切切,错乱的音节中,少年若有所思,还是问:“姑母是为了去见阿深吗?”

    连深是信王幼子,前些日子落了水,受惊不浅,她身为姑母去看望小侄是应该的。

    “也不尽然。”连殊微不可察地轻嗤:“顺道去见见王府请来的庸医。”

    连衡今时今日成此模样,无能的医者也脱不了干系。

    她只想说一句:若医不来不必强求,偏要不停地换药方,终究不起效。

    他身上的症结,又非寻常草木药石得解。

    连衡两手交叠落在腿上,仪态端正,仍为府中医者开脱:“是我无能,还不能够痊愈。”

    他的确够无能,时至今日依旧要仰人鼻息而活,面对那些将他用作研究的庸医也无能为力,总在不断地换药方,饮新药,而他俨然成为一个任人作践的药人。

    少年徐徐道:“姑母希望我尽早痊愈吗?”

    连殊展颜一笑:“你觉得?”

    让他猜,那一定是“不想”。

    二人相视而笑,连衡并不纠结她的用心,他轻声:“姑母待我好狠的心肠。”

    “难道不是一直如此吗?”

    他垂首认了。

    “是,一向如此。姑母说得对,做得也对。”

    连殊略过他的讥诮,靠在一侧短暂休憩。

    淅淅沥沥的流雨中,马车赶回信王府。

    入府不过短短几步,可雨势正急,两人还是淋到些雨水,王府的奴婢匆匆地打伞迎接,“郡主也来了啊?”

    “嗯,我来见见阿深。”

    连殊稍微提起裙裾,跨过石阶门槛。

    都说“长兄如父”,因信王连箐与连殊年岁相去甚远,这妹妹便格外受宠,王府的下人也很喜爱这位郡主,敬爱有加。

    年长的婢女小心为她整理,拧紧眉头:“郡主淋了雨,先去梳洗吧。”

    “好。”

    跟在连殊之后的连衡,却像个外姓人,他等在门檐下,等撑伞的奴婢来接,然而那些人忙着簇拥连殊,好像忘却了他。

    连殊顿了顿,回首瞥过,与婢女交换了一个眼神,这人才诚惶诚恐地小跑着去接王府的长公子。

    “奴婢糊涂,公子勿怪。”

    婢女为他撑伞,伞却支得很远,罩住了他后,自己一半都淋着,连衡了然,那是他们嫌弃他是病秧子,生怕沾染病气晦气,宁愿淋雨也不肯靠近。

    他刚换过衣裳,便听闻庭院中有婢女关切的喊声。

    “小世子!小世子你慢点!”

    “小世子……”

    踩水声渐大,连衡在门边静看。

    “阿兄!我听说姑母今日和你一起回来了!”

    幼弟的欢喜被他看在眼中。

    多亲近啊。

    而连衡总淡淡的,不融入,也无法与他们和谐。

    “嗯,姑母说想你便来了,刚被婢女带去梳洗了,还要等一阵。”

    连深安安静静坐下候着,不久后春雨收歇,他姑母一袭素淡衣衫,踏着庭中落花来,遥遥似云中仙客。

    年轻漂亮的姑母一直都是他幼时的玩伴。

    如今连深不过十三岁,还是稚子心性,冷不防扑她满怀,黏人得很。

    婢女吃惊:“世子!注意男女大防啊!”

    “啊……是、是我忘了!”连深又立刻倒退,弯腰对连殊道歉。

    “无妨的。”

    连殊余光扫过连衡,最后看定连深,他的眉眼、鼻唇、身形骨骼。

    小世子有些心虚,说:“我只是太想念姑母了。”

    连殊突然摸摸他的脸,少年的皮肤光滑细腻,五官是秀气与英气并重。她面上微微含笑:“男女大防,怎么会阻碍在我与阿深之间呢?”

    “郡主慎言。”王府中一位资历较长的婢女在旁边低声提醒。

    连衡直挺挺站在旁边,矗立如柱。

    连深无甚心机,反叱了奴婢一嘴:“姑母说得不错,我与姑母自幼一同长大,情谊深厚……”

    他蓦然又意识到,阿兄也在场,像第三者,观望他们这两姑侄间的亲昵。

    连衡面上无波无澜,习以为常。

    现在的连殊连看待沈玉絜时都没有温情,可瞧连深时的温软作不得假。

    真好,他们可真是一家人。

    连殊捏着连深薄薄的肩胛,双眉轻拢,道:“阿深怎么这样清瘦?如何使得。往后骑射比不过其他儿郎,王兄会伤神的。”

    “姑母,我会证明我绝不比旁人差。”连深双眸炯炯有神,虽然细瘦如杨柳,可并无孱弱之姿。

    “好孩子。”连殊意味深长地赞他,“纤纤身量,亦可比肩七尺……阿深可不要让姑母失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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