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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断舌灾(一)

    三月初三上巳时节。

    春日晴好,东风过境。

    三面浓翠环抱,园林亭台之上,连衡乌发逶迤,风神秀慧,抱琴拨弦,垂首时似已忘我。风拂过,吹他衣袍轻带翻飞,如有鹤起之资。

    纵然如此,他也不过是众多世家子弟、文人雅士的陪衬。

    沈玉絜在等连殊,期间也时不时望向连衡。

    他不解,连衡为何总是一副不在意的模样,身为信王长子,未得世子之位,连衡竟也从未有怨言。

    做陪衬,也心甘情愿。

    连殊跋扈,连衡也从未与她动怒,就如同她身后一只听话的狗,任她差遣。

    一旁谢缈长身而立,“沈公子为何一直望着玉钧……啊,莫不是因为文瑶郡主还未到场,心里焦急?”

    沈玉絜回身面色薄红,低声承认了,“是……”

    “我在等文瑶。”

    谢缈皱眉喟叹:“咦?沈公子不是心有活菩萨,何时对郡主如此深情了?”

    但凡与沈玉絜熟悉一些的人,都晓得他的真心只在郁照身上。

    今日怎么关心郡主了?

    也是。

    郁照的指骨都被人收了去,十之八九已经遇害,沈玉絜还对一个死人深情作甚。

    谢缈忽而想明白了,尴尬回笑。

    琴音戛然而止,连衡抱琴下台,直直向谢缈、沈玉絜走来。

    “玉钧,你姑母呢?”谢缈问他。

    身后遥遥传来女郎冷冷清清的歉声:“姗姗来迟,见谅。”

    沈玉絜一个激灵,蓦然回首,连殊出现在他身后,他竟然原地呆滞,还是谢缈先开了口。

    “难怪玉钧过来了,原来是早就看见郡主了。”

    “谢缈,见过郡主。”

    “姑母安。”

    “见过郡主。”沈玉絜最后向她问安。

    沈玉絜被强烈的不安裹挟着,刚刚那种腹背受敌之感让他很不好受,他有些不懂,为何自案发之后,会对连殊心存畏惧,难道真的是因为被捉奸的羞赧?

    不,不是。

    连衡与谢缈知趣离开。

    连殊浅浅道:“沈郎君见我并不欢喜?”

    “欢喜,自然欢喜。”他不假思索说。

    沈玉絜将一封梅花花笺交给她。

    连殊展开来看,一字一句真情流露,却又不失内敛尊重,写得好啊,她读着读着忍不住扬笑。

    她收下花笺,沈玉絜道:“郡主今日可还算满意?”

    连殊弯了弯嘴角,艳色的口脂灼灼如花,“词写得不错,不愧为沈郎君之作。只是……这词不大像写给我的,倒像是在悼念郁照娘子。你说啊,你是不是,捡了别人不要的东西给我?”

    沈玉絜闻声紧张,心里“咯噔”一下,没缓过。

    她怎么会知道,这首词原本是写给郁照,后来小作修改的?

    他被连殊拆穿了,也只能硬着头皮否认:“郡主对我误会太深。”

    “去岁,立冬,情诗。”她好整以暇地等他狡辩。

    沈玉絜更慌,“郡主,我……”

    连殊并不想对一封情诗计较太过,与他并肩同行,她说:“沈郎君放宽心,即便是别人不要的东西,我也笑纳了。”

    有,总好过没有吧?

    她一如旧时一样,恨不得与沈玉絜形影不离,在外人眼中亲密无间。

    有人对这一双璧人侃笑,还即兴作词。

    春游、雅集因为连殊的到来氛围更活络了些许。

    小楼上,谢缈与连衡凭栏而坐。

    “往年都知道躲着这些人,今年犯浑,要应约前来供人奚弄。”谢缈见连衡指尖的红痕,气不打一处来。

    连衡置若未闻,自顾自缠手。

    谢缈是谢氏三郎,做不了谢家的主,更何况今日他嫡长兄谢璟也在场,谢璟随那些人一起,让连衡伴奏,他也插不上嘴。

    这种表面风雅的集会社交,少不了有人借助兴之名挑唆,人皆势利,见风使舵。

    连衡向楼下闹嚷的人群看去,视线追随着乌黑的头颅飘移,她头上簪花饰钗,好生抢眼。

    花里胡哨的脑袋,摇曳的鲜艳衣裙,极尽张扬嚣张跋扈的面目,就是连衡以前对他姑母的所有印象。

    至于谢缈的话,他并不太放在心上,“你刚才说了什么?”

    谢缈拍桌,“你又在装聋。”

    他也着实佩服连衡,百毒不侵的模样,不想听难听的话就习惯性看别处,再借口耳疾,声称不曾听清,嘲弄他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

    连衡:“……方才分神,只顾上读唇辨语,实在抱歉。”

    “……”谢缈没辙,他还能怎么和一个半聋计较?他继续问,“为什么非要来?”

    连衡摸着茶杯,面上正色。

    “因为姑母会来。”

    谢缈眼前一暗,“你难道是要趁机讨好她?”这厮已经缺爱至此了吗?

    连衡意味不明道,“你说这话,倒反天罡了。”

    谢缈满腹不解:“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们想让我难堪,可姑母也不会让他们好过的。”连衡笑了。

    谢缈茫然。

    “你莫不是指望她为你出气?”别梦了,连殊是怎样的排斥他,连外人都看在眼里。

    遑论沆瀣一气?

    连衡话头一扯:“赌一场吗?就用济生药铺作赌注。”

    谢缈曾在他手下赔得求饶,京中擅赌者,应有玉钧之名。

    “那间铺子是个火坑,你接手它做什么?”若非有寻不到合适的人接手,谢缈早早就将它撇出去了,他与连衡私交尚可,自是不想他蹚浑水。

    连衡却不认同,“自有用处。”

    “你真需要那间药铺,也不是不能转手给你,只不过你拿去做什么?”谢缈有惑。

    连衡声音平和:“送我姑母。”

    “姑母”“姑母”,怎么他口口声声全是那个连殊?

    谢缈:“那盈亏呢?”

    连衡淡笑:“当然在我手中。”

    时有风来,吹乱了两人乌发,几缕挂在鼻梁上,谢缈微微凌乱,震惊到无以复加。

    这个连衡,想必是疯了,且是疯了有一段时日了!

    连衡见谢缈没有反应,又补充道:“不过我与她是一家人,也不用分太清。”

    他们都是无母庇护、寄人篱下者。

    谢缈自以为与他是惺惺相惜的,然而今日听他一席话,观他平静神色,竟看不透他的心思。

    连衡究竟要什么?

    “为什么用这种眼神看我?”素衣少年狐疑道。

    谢缈在可怜他?

    为什么要可怜他?他和姑母,公平互利。

    春日修禊,闹得越荒诞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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