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三十一年(1942)九月的黄河,浊浪滔滔。谢文渊站在渡船的船头,望着对岸连绵的群山轮廓。两个月前离开延安时的豪情,此刻已被近乡情怯的复杂心绪取代。
“同志,风大,进舱里吧。“船工老赵操着浓重的晋南口音。
谢文渊摇摇头,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对岸。那里是太行山,是他魂牵梦绕的地方,也是无数战友长眠的故土。
渡船在激流中艰难前行。船工们喊着号子,与黄河的咆哮声交织在一起。谢文渊想起两年前第一次北渡黄河的情景,那时的他满怀理想却前途未卜,如今虽历经磨难,但方向已然明确。
“看!鬼子的巡逻艇!“船头突然传来惊呼。
谢文渊心中一凛。通过望远镜,他看见两艘日军巡逻艇正破浪而来,艇上的机枪在阳光下闪着寒光。
“全体隐蔽!“老赵大声下令。
渡船立即转向,试图利用河面的波涛作掩护。但巡逻艇速度极快,很快就追了上来。
“准备战斗!“谢文渊拔出配枪。随行的五名队员都是他在延安亲手培养的骨干,此刻迅速占据有利位置。
巡逻艇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日军士兵狰狞的面孔。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对岸突然响起密集的枪声。
令人惊讶的是,子弹不是射向渡船,而是射向巡逻艇!
“是我们的同志!“一个队员兴奋地喊道。
谢文渊通过望远镜看见,对岸的山坡上,数十个身影正在向巡逻艇开火。他们的装备杂乱,但战术动作十分娴熟。
在岸上火力的掩护下,渡船终于靠岸。谢文渊第一个跳下船,迎面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老周!“他又惊又喜。
老周比在太岳山时消瘦了许多,但眼神依然锐利:“就知道你这几天该到了。“
“你们怎么知道...“
“延安来的电报。“老周拍拍他的肩膀,“走吧,这里不安全。“
他们迅速离开河岸,转入一条隐蔽的山路。路上,老周简要介绍了太行山的情况。
“鬼子实行‘三光政策’,很多村子都被烧光了。但我们还在坚持,群众也还在支持我们。“
“利剑分队的老同志们呢?“
老周沉默片刻:“李大山上个月牺牲了。为了掩护群众转移,他带着一个班拖住了鬼子一个中队。“
这个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在谢文渊心上。李大山,那个永远乐呵呵的山东汉子,就这样永远留在了太行山。
“其他人大都还在,就是分散在各处打游击。“
翻过两道山梁,眼前出现一个隐蔽的山谷。让谢文渊惊讶的是,这里竟然建起了一个小型根据地。窑洞错落有致,甚至还开辟了练兵场。
“这是‘太行堡’。“老周介绍道,“我们新建的根据地。“
在最大的一孔窑洞里,谢文渊见到了许多老战友。虽然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但精神面貌很好。
“老谢!你可算回来了!“一个满脸伤疤的汉子用力抱住他。这是原利剑分队的爆破专家赵铁柱。
“铁柱,你的脸...“
“让鬼子手榴弹炸的,不碍事。“赵铁柱满不在乎,“听说你要重建利剑分队?算我一个!“
当晚,太行堡举行了简单的欢迎会。所谓的欢迎会,其实就是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分享有限的食物。
“现在情况很困难。“老周介绍道,“鬼子在主要村镇都修了炮楼,实行保甲连坐,我们的活动空间被压缩得很小。“
“群众呢?“谢文渊问。
“群众是我们的根。“一个当地干部接话,“虽然鬼子凶残,但老百姓心里都向着我们。要不是他们暗中送粮送情报,我们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第二天,谢文渊开始着手重建利剑分队。让他欣慰的是,原分队的骨干大多还在。除了赵铁柱,还有神枪手王栓柱、侦察能手刘二狗等人。
“科长,就等你回来带着我们干呢!“王栓柱擦拭着他那支改装过的三八式步枪,眼中闪着复仇的火焰。
但重建工作困难重重。最大的问题是装备短缺。整个分队只有二十几条枪,弹药更是少得可怜。
“要是能端掉鬼子的一个据点就好了。“赵铁柱看着地图上的日军据点,眼中闪着渴望的光。
谢文渊没有立即行动。他首先要摸清当前敌我态势。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他带着几个队员走遍了太行山的主要区域。
所见所闻让他心情沉重。日军的“囚笼政策“确实给根据地造成了巨大破坏。很多村庄被夷为平地,幸存的群众被迫迁入“人圈“。
但在废墟中,他看到了希望。在一个被烧毁的村庄遗址,他发现群众偷偷回来重建家园;在一个日军炮楼脚下,他看见百姓暗中给游击队送粮。
“这就是我们坚持的意义。“一次夜行军时,老周对他说,“只要老百姓不屈服,鬼子就永远征服不了这片土地。“
十月初,谢文渊决定打一仗,既为了缴获装备,也为了提振士气。目标选在了一个叫黑山口的日军据点。
这个据点控制着进出太行山的一条要道,驻守着日军一个小队和伪军一个连。虽然守备力量不弱,但位置相对孤立,增援不便。
战斗计划在深夜进行。谢文渊将新组建的利剑分队分成三组:一组佯攻,一组阻击可能来的援军,他亲自带领突击组主攻。
“记住,“战前他交代,“我们的目标是弹药库,不是占领据点。得手后立即撤离。“
子时整,战斗打响。赵铁柱带领的佯攻组首先开火,吸引了据点守军的注意。趁此机会,谢文渊带着突击组从后山悬崖攀爬而上。
悬崖陡峭,覆盖着薄冰。队员们用抓钩和绳索艰难攀登。谢文渊第一个登上崖顶,干净利落地解决了哨兵。
“行动!“
突击组如神兵天降,直扑弹药库。守军猝不及防,很快被消灭。但就在他们搬运弹药时,意外发生了。
“科长!鬼子援军来了!“观察哨报告。
通过望远镜,谢文渊看见大批日军正从山下赶来。更糟糕的是,他们还带着火炮。
“立即撤离!“
队员们背着缴获的弹药,快速后撤。但日军炮火已经开始覆盖据点,撤退路线被封锁。
“从密道走!“老周及时出现。他带着众人转入一条隐蔽的地道,这是群众偷偷挖通的逃生通道。
在地道中穿行一个小时后,他们终于安全脱险。清点战果,共缴获步枪三十支,子弹五千发,还有两挺轻机枪。
“这下可解了燃眉之急!“赵铁柱兴奋地说。
但谢文渊高兴不起来。在刚才的战斗中,两名队员牺牲了。虽然战果可观,但每一个生命的消逝都让他心痛。
回到太行堡,他们为牺牲的队员举行了简单的葬礼。没有棺材,只能用草席包裹;没有墓碑,只能垒个石头堆。
“同志们,“谢文渊在葬礼上说,“他们的血不会白流。我们要用鬼子的血,来祭奠所有牺牲的战友。“
接下来的日子里,利剑分队以黑山口缴获的装备为基础,迅速壮大。各村的青年纷纷来投,到十一月初,分队已经发展到一百多人。
但问题也随之而来。新队员缺乏训练,纪律松懈。有的队员甚至违反群众纪律,拿老百姓的东西。
“这样不行。“谢文渊在干部会上严肃地说,“没有铁的纪律,再强的部队也会垮掉。“
他决定开展一次整训。白天训练军事技能,晚上学习政治纪律。他还特意请老周来讲群众工作的重要性。
“同志们,“老周语重心长,“咱们八路军为什么能在鬼子眼皮底下生存?靠的就是老百姓支持。要是得罪了老百姓,那就是自断生路。“
整训效果显著。队员们的面貌焕然一新,与群众的关系也更加融洽。
十一月中旬,谢文渊接到总部命令:配合主力部队,拔除日军在太行山区的几个重要据点。
这是一次大规模作战。谢文渊的任务是率领利剑分队,袭击日军设在王家镇的指挥所。
王家镇是日军在太行山区的重要枢纽,守备森严。指挥所设在一个深宅大院里,四周有碉堡和铁丝网。
经过周密侦察,谢文渊发现指挥所有个致命弱点:他们的饮用水来自镇外的一处山泉。
“断他们的水源。“他制定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当夜,利剑分队潜入山泉附近。赵铁柱带人在上游投放了特制的药物,这种药物无毒,但会让水变得浑浊难喝。
第二天,指挥所的日军果然陷入混乱。习惯了饮用清泉的他们,对浑浊的河水难以下咽。
趁此机会,谢文渊带人化装成送水的民夫,混进了指挥所。
“太君,今天的水特别清甜。“谢文渊用熟练的日语对哨兵说。
哨兵检查了水桶,挥手放行。进入大院后,队员们迅速分散,在各处安放炸药。
但就在他们准备撤离时,一个日军军官突然出现。
“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谢文渊心中一凛。这个军官他认识,是曾在宣昌交过手的山本中佐。
“山本君,别来无恙?“谢文渊索性摘下草帽。
山本大吃一惊:“谢文渊!你...“
话未说完,谢文渊已经出手。军刀划过一道寒光,山本应声倒地。
枪声惊动了其他日军。激烈的战斗在院内展开。队员们依托房屋和假山,与日军周旋。
“引爆!“谢文渊下令。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中,日军指挥所化作一片火海。趁乱,利剑分队顺利突围。
这一仗震动了整个太行山区。日军不得不收缩防线,八路军主力趁机收复了大片失地。
庆功会上,老周激动地说:“利剑出鞘,鬼子丧胆!咱们太行山的春天,就要来了!“
但谢文渊知道,真正的春天还远。望着远山积雪,他仿佛看见了更残酷的战斗在等待。
“科长,想什么呢?“赵铁柱问。
“在想明年这个时候,我们会在哪里。“
“管他在哪里,只要跟着科长打鬼子就行!“
夜幕降临,太行山在星光下静静伫立。在这片血与火洗礼过的土地上,抗争仍在继续,希望正在生长。
谢文渊知道,他的根已经深深扎在这里。无论前路多么艰险,他都将与这片土地,与这里的人民,战斗到最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