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瓦立德感慨满屋反王之时,哈立德亲王竖起了第二根手指,
“王室-部落契约。”
“通过这份契约,部落承认沙特家族作为王室的统治地位,而王室则必须保障部落的自治权和传统利益。
可王国要现代化,建新城、修园区、搞规划,征地不可避免!
这份延续百年的契约,正受到前所未有的挑战!”
“王室-民众契约,”
第三根手指,“公民让渡政治参与权,王室则提供诸如免费医疗、教育、补贴、无所得税之类的高福利保障。
现在的危机是什么?
国际油价剧烈波动,导致沙特的人均GDP像坐过山车!
1981年人均GDP是1.8万美元,1991年暴跌到7300美元,2001年回升到9400美元,2011年又冲到2.4万美元。
但是……”
哈立德亲王加重了语气,“请注意,这30年间,普通民众的实际生活质量并没有随着GDP的起伏而显著提高。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因为通货膨胀、人口激增和就业压力,还有所下降!
特别是年轻人的失业率,居高不下!
问题在于,他们习惯了高福利,不愿意做辛苦的工作,但同时又对收入水平不满!”
说到这,哈立德亲王无奈地摊了摊手。
阿勒瓦利德亲王苦笑摇头,“高福利养懒人,这是个世界性难题,我们这里尤甚。”
哈立德亲王的目光扫过众人,变得深邃而凝重:
“瓦立德,你看到了吗?
解决这三重契约的危机——打破宗教枷锁释放经济活力,平衡部落利益推动现代化,改革福利体系激发社会动能……
沙特必将浴火重生,成为一个经济强大、社会进步、力量凝聚的中东霸主!
这绝非幻想,而是我们必须走、也正在艰难探索的道路!”
他话锋陡然一转,“然而,一个真正富强、独立、团结的沙特王国,绝不是华盛顿愿意看到的!
他们想要的,是永远需要他们‘保护’的产油国,一个内部便于分化控制、对外无力挑战其区域霸权的沙特!
所以……”
哈立德亲王耸了耸肩膀,“美国的手,从来就没有离开过这片沙海!
他们在这三重契约的每一个环节,都暗中下着绊子!
他们鼓动最保守的宗教势力抵制变革,在部落间散播对王室征地的不满,利用高福利陷阱削弱民众的进取心……”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所以,我们完全认同你所言美国有动机,而且我们更倾向于……
就是美国干的!
包括这么多年王室内部那么多青年王子的‘意外’死亡!”
他的目光锐利起来,“核心就是你点破的那句:现代化的沙特,更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至于王室内部为何不敢明着说美国?
因为谁也没法、也没资格和美国翻脸!
所以……既然内部斗争需要借口,那么‘王子可能被其他派系谋杀’这个由头,也可以是块很好的遮羞布。
事实上,”
他压低声音,“上世纪90年代法赫德国王中风后,CIA就曾建议‘分治沙特’。
当时死的人更多,也都是因为坚决反对分裂,才遭了意外。”
瓦立德心中豁然开朗!
前世对许多关于沙特王室权力斗争扑朔迷离、牵扯不清的疑点,此刻在父亲这番深入骨髓的剖析下,如同拨云见日般清晰起来!
原来如此!
历史书页间隐藏的暗线,此刻终于串联成章!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震动,继续阐述自己的理由:
“第三点,投资萨勒曼家,在我看来,是一场无风险的套利。”
“无风险?”
阿勒瓦利德亲王挑了挑眉,笑了,
“大侄子,你说低风险,二叔我勉强能接受。
但‘无风险’?这点我可不敢苟同。
商场如战场,政坛更是深渊,哪来的绝对无风险?
别的不说,老萨勒曼能不能活过阿卜杜拉就是一个风险,而且是你最大的风险。”
瓦立德早有准备:“二叔,您应该很清楚,老萨勒曼亲王中风后,其实已经患上了阿尔兹海默症。”
这在王室内部不是什么秘密。
阿勒瓦利德亲王闻言,非但没有被说服,反而露出了“果然如此”的了然笑容。
他双手一摊,看向侄子的眼神带着一抹“你很优秀,但你还是太年轻”的意味:
“大侄子,你这不正说到点子上了吗?这恰恰证明了风险的存在啊!”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投资人对风险的天然敏感,
“医学界的普遍共识可是:相较于同龄的健康老人,阿尔兹海默症患者的预期寿命通常会显著下降。
认知障碍带来的生活自理困难、免疫力下降、并发症风险激增……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减寿因素!
你跟我说无风险?
这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难以量化的风险变量!
它直接威胁到你‘投资’的核心标的——老萨勒曼亲王的生存时间!
老萨勒曼死在阿卜杜拉的前面,你昨天做的一切,至少四分之三都会打水漂。”
瓦立德也笑了,他无视众人细微的表情变化,
“二叔,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萨勒曼亲王不是普通人,他能得到最顶级的护理。
一如当初你们对我做的一般……
换做是普通人,我车祸发生后就必死无疑了。”
阿勒瓦利德亲王闻言,脸上那精明的商人式笑容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感慨与虔诚。
他微微叹了口气,目光复杂地落在瓦立德身上,语气带着后怕与由衷的庆幸:
“大侄子,你说得对。顶级护理固然是基础……但说到底,还是你命大,是真主的庇佑啊!”
瓦立德跟着众人喊了一声‘真主至大’后,继续说道,
“我问过为我针灸促醒的中国医生。
他们是这么看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因认知障碍进程,反而没了普通老人的诸多烦恼。
比如对财富、权力、子孙未来的持续焦虑。
图尔基说过,萨勒曼王储其实现在已经健忘到了连季节都会偶尔忘记了。
而我们的现任国王阿卜杜拉陛下,他成天要为子孙谋划……
连昨天我的棋盘他都想着下注分一杯羹,这种持续的精神焦虑,对健康的损耗是巨大的。
双方都享有最顶级的医疗护理,不存在用药依从性差、跌倒风险高、营养不良等问题。
那么,在相同年龄的情况下,一个持续焦虑的健康老人,其寿命预期很可能比不上一个没有焦虑负担的阿尔兹海默症患者!
而且……”
他加重语气,“阿卜杜拉国王比老萨勒曼亲王,整整大了十一岁!”
“哈哈哈!”
塔拉勒亲王突然朗声大笑,看向瓦立德的目光满是赞许,
“说得好!瓦立德的判断没错!
现在的阿卜杜拉,更像中国古代三国演义里那个‘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诸葛亮!
事必躬亲,忧思过甚,命不久矣!”
“爷爷您还读三国?”瓦立德这次是真的惊讶了。
塔拉勒亲王捋了捋修剪整齐的胡须,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这几十年‘清修’,除了思考,也就靠看书打发日子了。
何况,先知穆圣有言:‘学问虽远在中国,亦当求之。’
读读东方的智慧,有何不可?”
说到这里,塔拉勒亲王笑了笑,“事实上,阿卜杜拉现在比任何人都不想老萨勒曼死。
利雅得,王国心脏!
老萨勒曼虽然以前在苏德里系排名靠后,上位充满戏剧性,但别忘了,他当了几十年的利雅得首席长官。
这里的军政,他一把抓了几十年,这里的每一个老鼠洞,他可能都一清二楚!
而阿卜杜拉现在还有多少日子可能他自己都不清楚,在这种情况下,他没时间重新布局了。
为子孙儿女计,随后,他必须和老萨勒曼进行媾和,甚至……必须和穆罕穆德进行媾和。
否则老萨勒曼上位之日便是阿卜杜拉家族覆灭之时。”
瓦立德这次是真被这便宜爷爷给惊到了。
有点颠覆认知!
从公开报道和后世历史分析,穿越而来的他原本有点看不上这位爷爷的。
明明再忍两年就能掌大权,结果自己把自己革命了。
但现在看来,这位蛰伏多年的老爷子,怎么越老越妖了?
这格局……
这见识……
“爸,瓦立德,”
阿勒瓦利德亲王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不是我非要跟你们抬杠。
瓦立德分析的逻辑和概率,我承认,很有道理,成立的可能性非常大。”
他停顿了一下,眼神变得锐利,“但是,这依然不是无风险。
市场有黑天鹅,政坛有猝死,只要人还活着,就存在变数。”
瓦立德闻言,只是微微耸了耸肩膀,他看向阿勒瓦利德,“二叔,您投资项目的时候,是怎么做风险管理的?”
阿勒瓦利德没想到侄子会突然问这个,本能地回答道,
“投前,尽调做足,把能挖的风险都挖出来;
投中,条款设计是关键,那是最后的安全垫;
投后:动态管理决定生死。当然……”
他补充道,“我会竭尽全力帮助被投企业走向成功,缺什么资源,就尽力去匹配什么资源,直到它成功为止。”
瓦立德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目光扫过在场的长辈,最终定格在二叔脸上,他的声音清晰而平静:
“那么,穆罕默德现在缺什么?
他缺的是阿卜杜拉国王死在老萨勒曼王储前面。”
说罢,他双手一摊,只是定定的看着阿勒瓦利德。
“如爷爷所言,阿卜杜拉要想收益最大化,他一定会保证自己死在老萨勒曼前面的。
如果他不想,我们会帮他的。”
这句话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餐厅内原本因智慧碰撞而略显活跃的气氛。
阿勒瓦利德一听,人都麻了。
他懂瓦立德的意思了。
关键时刻要么阿卜杜拉自己了结,要么老萨勒曼干掉他。
确实他么的无风险。
他张了张嘴,却感觉喉咙有些发干,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倒吸冷气的沉默。
一股寒意沿着他的脊椎悄然爬升。
这小子……心太黑,手太辣!
这种“资源匹配”……
确实,一劳永逸。
但……
他下意识地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压下心头的震动,最终只剩下一个苦笑。
好吧……
不得不说,确实,自己只懂做生意。
政治,还是让这个心狠手辣的大侄子去玩比较合适。
瓦立德见说服了二叔,松开了桌下掐住大腿的手。
不得不说,中国和其他国家的区别还是太大了。
西方的历史总是重复,而中国的历史是螺旋式上升。
这些手段,如二月河的王朝系列这种中国的历史小说里比比皆是。
他继续说道,“同时,据我观察,穆罕默德接受世俗化程度更高,其实更符合我们的利益。
再者,穆罕默德与我之间的情义,以及他展现出的潜力,下注于他的收益性更大。
当然,重点是,我此刻身上的‘真主神迹’让我们在当前这个阶段可以彼此成就。”
阿勒瓦利德点点头,“以前确实小看了这孩子,昨天他临危不乱,调度有方,确有雄主之象。”
“哈哈哈!好!乖孙继续说。”
塔拉勒亲王开怀大笑,对着瓦立德竖起了大拇指,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激赏。
“第四点,”
瓦立德趁热打铁,语速平稳地继续,“一举铲除家族内部的竞争对手班达尔亲王,使我们塔拉勒系彻底垄断了军火贸易这条至关重要的财源与权力纽带。
这一点,显而易见,无需赘述,相信大家都认同其必要性。”
众人纷纷点头,这确实是昨日行动最直接、最丰厚的战利品之一,也是巩固塔拉勒系地位的基石。
“第五点,”
瓦立德的语气带上了一丝坦诚的无奈,“也是我个人最现实的考量。
我昏迷七年,根基浅薄如沙上城堡。
无论是政治资源、人脉网络还是自身威望,都远不足以支撑家族硬撼任何一方强大的对手。
在这种情势下,借势而为,借苏德里系内部矛盾之‘势’,借穆罕默德这位未来雄主之‘势’,借萨勒曼家族投桃报李之‘势’,才是最优解。
而非以一己之力,螳臂当车。”
五点理由,条理清晰,逻辑严密,既有对历史血仇的直面,也有对当前政治格局的冷峻剖析,更包含了对未来利益的精准算计。
瓦立德说完,微微松了口气,望向主位上的爷爷塔拉勒亲王,等待着他的最终评判。
然而,塔拉勒亲王却缓缓摇了摇头。
锐利而深邃的目光直视着瓦立德,沉默几秒后,他开口说道,
“乖孙子,你这五个理由,逻辑清晰,考虑周全,很完美。但是……
你的思考逻辑,从根本上就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