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刍他,去哪儿了呢?’
这个念头,在张承志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他混杂在队列中,目光曾扫过一处处熟悉的街景。
西南角的那处宅院里,已经去看过了,并无踪迹。
这里的一切,好似都和上次来时一样。
一样的死寂。
没有尸鬼,没有活人......只有那些角落干涸的血迹,仍旧诉说着乱世当中道不尽的辛楚。
东市其中一处院落,一众兵士正在其中歇息。
“多少具了?”
李煜举起囊豪饮一口,随即朝身旁亲卫随口问道。
李胜想了想,语气中有些不大确定,“家主,零零散散地加起来,怕是有个半百之数。”
“错了,”一旁有位擦拭长枪的老卒凑巧听到,突然开口,“应是六七十具左右。”
李煜点头示意,“老丈如何称呼?”
他和这些老卒实际上算不得熟悉,大多只是觉得面熟,却叫不上名字。
“回李大人话,老朽宋安。”
李煜恍然,宋氏,难怪他会觉得熟悉。
这就是他‘鸠占鹊巢’之前,千户府邸中的老人儿。
算上后来的城墙巡防,双方也打过不少照面。
在宋安身侧,便是沉默呆坐的宋平番,还有另一位宋氏老仆。那老汉瞧着李煜投来目光,便向其抱拳见礼。
李煜的目光不由看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对外界无动于衷的宋平番。
在他身上,李煜看到了一丝熟悉的影子。
诸如李武、王二、张刍,他见过不少这样的人,在沉默中步入某种......他无法形容的境界。
或许,那便是‘癫狂’。
李武靠女儿牵制其心,王二靠杀戮填补麻木的内心,张刍靠追寻一个渺茫的希望来重新赋予意义。
他们各有各的活法,李煜难以评价优劣。
所有人都疯了......被这世道逼的。
“哎——”
宋安顺着李煜目光看向身边的汉子,不由叹了口气。
“大人勿怪,”他抱拳解释道,“自老朽诉明其家小死讯以来,平番就总是这般模样了。”
对宋平番的失礼,李煜并不见怪。
在他看来,这汉子像是被抽走了魂,木讷的眸底是化不开的伤感。
宋平番毕竟不像张刍,还能为了个虚无缥缈的念想离开,去独自为那一丝希望而奔走。
老仆宋安,在前日重逢之初,就直言不讳的告诉了宋平番实情。
有些事,瞒不住,索性也就不遮不掩。
打着‘为你好’的旗号,去欺骗蒙蔽府中晚辈,是宋安不齿的。
他心中,或许也抱着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愧疚。
固然,为了保护主母及小少爷,他们那时的选择没有错。
哪怕重来一次,有些事依旧不会改变。
或许......那些仆役当中还有些人本是有机会救下的。
但,慌乱中,谁又来得及分辩?
那时,他们的眼中,任何人都有可能在下一刻异变,化作啖肉饮血的怪物。
狂乱的绝境中,没人能指责几个侥幸存活下来的颓弱老朽。
宋平番也实在迁怒不来。
忠义,亲情,二者在他内心早已揪做一团乱麻。
分不清,理还乱。
怨不得人,世道如此。
多么可悲,他竟是感到迷茫。
李煜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时间,大抵是会治愈一切的。”
大概,是在向宋平番说的吧。
旁人也不敢接过这话茬。
满院兵士,只是用随身布巾漠然擦拭兵刃。
上面沾染的油脂、污血,乃至残留的皮肉。
还有人顺便擦拭着胫甲上被尸鬼手掌留下的污痕。
没人说话。
一时半刻后,李煜起身。
“诸位,准备出发。”
‘哗啦——’霎时甲声齐鸣。
一声令下,众人齐整起身,齐齐望着中间的李煜。
“今日,目标只有一个。”
他环顾众人,再次强调道,“寻觅孟、陈、王三府之余者,以及......张氏仆,张刍。”
“其余旁者,皆莫要节外生枝!”
入坊目的明确,他们只需要找到那批化尸官兵的下落,就能在东市中大致锁定一个搜索范围。
至于考虑百姓,现在还为时尚早。
反正,尸鬼少了,百姓自然能活下去。
二者不算冲突。
军阵当中混杂累赘,是极为致命的,李煜不希望有人用所谓的善心,将同袍性命置于不顾。
孰轻孰重,总该有个论定。
李煜厉声道,“乱阵者!斩!”
冷漠,不近人情......却是必须做的取舍。
“喏!”
满院兵士抱拳躬身,朝中间的身影一拜,以示服从。
李煜颔首,随即抽刃而动,“开门,列阵!”
‘官尸,亦或披甲尸,找到它们。’
‘沿途尸鬼......’
李煜垂眸欣赏着手中透亮的刃锋,刀身映眼,眸中尽是漠然。
一柄环首直刀,可开前路。
‘斩尽杀绝!’
......
“余部,护持左右!”李煜率众直扑东市钟楼,脚步不停。
犹豫一瞬,他还是决意亲自上去一观。
登高而望远,换个角度,或许能更快发现此间遗留的一些蛛丝马迹。
前面四名甲兵径直破入楼台正门。
李煜身后一众兵士,则是迅速散开,占据此院各处。
在最后面有人回身,推掩院门。
一声令下,而三军动。
一切动作转变都在瞬息间发生,仿佛那是刻入这些家丁出身的兵士身体中,无法遗忘的本能。
他们的入坊路线,是由南至北。
所以,李煜登上钟楼望台,便直接看向东北方。
他们今日想要找的,也只能是在这个方向了。
“那是......”
李煜语气充满犹疑。
东市北角,没有预想中的所谓尸群涌动。
游散的呆愣身影,倒是不少。
只是......数量不对。
东市住户,不该这么少,尸鬼也不该这么少。
“大人,您看。”
顺着身旁张承志指向的一处角落,李煜看到了一道身影。
看不明晰,但却能看得出来,他所过之处,木讷呆立的身影便会倒下。
大抵,是在杀尸罢。
除此以外,李煜想不到别的可能。
‘那人,会是张刍吗?’
这个问题,谁也无法回答。
李煜与张承志对视一眼,皆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些许的不安,与惊异。
看来,他们都想到了同一个人。
李煜心下认定,无非只有两种可能。
似王二那般杀尸成魔,亦或......化尸?
李煜陡然想到县衙税库中的那具吞银官尸。
执念,执妄,连这般地步都能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