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如此,”李煜听罢张承志肺腑之言,便有了决断,“跟着它,再观察一日,今夜宿于东市。”
“喏!”
众将士拜领受命。
张刍‘找’到了,却离目标还差了些。
李煜倒是很快转变了思路。
既有‘开路先锋’,他倒也可以安稳收民,甲尸的存在,为他们这一行人,在东市内赢得了更多的转圜余地。
“喂,”李煜朝那畏缩在一旁的汉子招手,“过来。”
“大......大人,您吩咐。”
李煜懒得和他兜圈子,直言道,“听着。”
“最早明日,最迟后日,我们便会由南门出市。”
“我不管你们这里,到底藏了多少人,但机会只有一次。”
李煜目光看向一旁被甲士看管着的四人,一个枯瘦的老汉,两个手掌粗粝的军户汉子,还有一个眼神怯怯的少年。
算上身边这个汉子,共计五人。
可是......有老有少,却无妇孺?
这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儿,只是李煜方才无心于此,故视而不见。
“大人......没有,草民不敢蒙骗大人啊......”
李煜不理会他的辩解,只是抬起手,向身后的亲卫示意。
“认旗。”
亲卫李胜心领神会,点点头,并不多问缘由。
他反手一抽,便将身旁李川的‘李’字四方认旗拔了下来,向家主双手奉上。
至于为何不拔自己背后的......因为他自己够不着啊。
李煜将小旗举到他身前的汉子面前,淡然道,“接着。”
那汉子茫然的抬头,双手已经下意识接过这杆认旗。
他认识这东西,正如他能认出这院子中,那些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家丁老爷们一样。
也能认出李煜背后赤烈的将官大氅。
“听着,”李煜有意让声音尽量的温和下来,“入冬之前,机会或许只有这么一次。”
“除非......你们有信心靠自己熬过寒冬,否则,这是你们唯一的生路所在。”
“待我们离开后,你就将这杆认旗挂在显眼处。”
房顶也好,院门也罢......总之,这是能让李煜等人在出市之前,及时发现他们踪迹的最好方式。
否则,若是遗漏了,便不会再回头。
李煜继续道,“挂了旗,我们才能在离去前找到你们。”
“若是不挂,尔等便自求多福罢。”
入坊官兵不会为了他们这些无关轻重之人,而多加逗留。
李煜一挥氅袍,转身便走,只丢下最后一句话。
“本官言尽于此,告辞!”
‘沓沓沓......’
脚步声远去。
在院中五个茫然无措的百姓注视下,官兵们就这么离开了。
恰如他们来时的神兵天降,去时也毫不拖泥带水。
......
“王叔,咋办?”
院中少年,开口问向手持小旗的中年汉子。
一旁的老汉依旧蹲坐在石阶上插话道。
“还能咋办,照办吧。”
“天越来越冷了,咱们没炭,没柴,等下了雪,最多熬上个十天半月,全得冻死。”
他们没得选。
然后,老汉便看着官兵离去的院门发着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的话,让在场所有人都反驳不了。
被少年唤作王叔的汉子,他抬头看看院门,又低头看看手中紧攥着的小旗。
“挂上去吧,”王姓汉子看向身旁组队求活的同伴们,“我想活着,大家都想活吧?”
在场五人,都想活着,而且......
少年郎再问,“那妹子他们,还有嫂子们呢?”
他们五人当然不是孤家寡人。
各有各的家眷,各有各的亲眷。
真要是孤身一人的那种家伙,他们反倒是不敢接纳,更融不进这支抱团求活的小团体。
王姓汉子沉默思虑片刻,答道,“把她们都从地窖里叫出来,别藏了。”
说实话,他甚至觉得这样灯下黑的伎俩,根本没可能瞒过官兵们的眼目。
自欺欺人所带来的虚假安慰,要远大于实际作用。
......
与此同时,顺着街巷尾随甲尸的官兵中,有人开口。
“家主,那院子里,绝不可能只有那五人。”
“而且,卑职觉得,其他人也不会藏得太远。”
李煜看向李胜,点点头,“阿胜你说得对。”
“但是,无所谓......”
他们不是来坊市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顶多,也就算是尊‘泥菩萨’。
“呵——”
李煜看向身后的转角,苦笑一声。
“这疫世之中的滚滚尸流,让人单是想要站得住脚就已极为不易,更遑论......”
‘普世济民?’
李煜倒也发不出这般大的宏愿。
除非,真有佛祖能下凡助他,勘定千里尸乱。
如今他们的境况,真就还是只能用两个字来概括——熬着。
能熬多久,任谁心里也都没个定数,这是所有人都不敢当众提及的禁忌话题。
无非是尽人事,听天命罢。
很多时候,也只能是顺水推舟,随势而为。
队列中重新变得沉默,只是一味的向那具甲尸方向靠拢。
......
申时三刻末,傍晚。
张承志隔着一堵院墙,看着那道步履踉跄的熟悉背影,心中涌上一股说不出的苦涩。
随着距离的拉近,这一幕恍惚间,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大概,当初四人蜷缩于箭楼之上。
随后获救,第一次‘先登’入南坊时,他就是这样目送张刍远去的。
心底说不出的复杂。
张承志看了会儿,便默默的缩回身子,依墙站定,恍若没了力气。
悲乎?哀乎?噫吁嚱!
恐怕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这是种什么样的感受。
李煜拦下张阆,“莫要打扰,让他一个人静静。”
张阆抿了抿嘴,还是缓缓点头应下。
他退至一处屋檐下,站在廊柱旁悄然注视着家主。
李煜看着这主仆二人皆是孤零零的身影,骤然想到......
张阆的家眷似乎,也没活下来?
后来,张阆的家眷具体是怎么没的,李煜倒是不大清楚,反正他少数几次拜访,倒是都没有在张府见到过。
这样的一个‘小人物’,也不会有人特意禀于李煜案前。
失了亲情牵挂,唯全主仆忠义,大概就成了张阆唯一的寄托。
这世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
若是深究起来,大抵都是悲剧,只是各有各的不同。
“李氏,李氏......”
李煜口中呢喃,只觉得一股莫名的压力覆于心间。
来日若有行差踏错,这张氏主仆今日之境遇,便是他李氏的前车之鉴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