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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晨露未干心先乱

    接下来的几日,谢斯屹的监察工作严谨而高效。

    他走访田间地头,查阅生产记录,与村干部、老农交谈,一丝不苟。

    他依旧是那个言辞精准、目光如炬的谢首长,周身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与淡淡的疏离。

    只是,他的行程似乎总在不经意间,与温念姝的活动轨迹有所重叠。

    比如,他在视察村东头水渠修缮情况时,会“恰好”看到温念姝和几个女知青一起,挽着裤脚,在清理渠道旁的杂草。

    阳光晒得她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她却和同伴说笑着。

    眉眼间是从未有过的鲜活与生动,那笑容刺目得让他微微眯起了眼。

    又比如,他在听取村里扫盲工作汇报时,会“顺口”问一句,那些半大的孩子如今是谁在照看。

    得到“还是念姝丫头,下了工就去”的回答后。

    他会沉默地点点头,指节在桌面上无意识地轻叩两下。

    他从未主动去找她,却总能在各种场合,用眼角的余光精准地捕捉到她的身影。

    而她,始终遵循着那套他亲手划下的、晚辈对长辈的界限。

    见到他时,会停下手中的活计,微微颔首。

    客气而疏离地喊一声“谢首长”,然后便不再有多余的目光停留,继续做自己的事。

    这种无处不在的、被彻底客体化的对待。

    像一根极细的丝线,缠绕在谢斯屹的心头,不疼,却存在感鲜明。

    这天下午,谢斯屹独自一人在村支部临时给他腾出的办公室里整理材料。

    夕阳西沉,将窗棂染成暖黄色。

    门外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以及女孩们清脆的交谈声。

    是温念姝和顾薇下工回来了,她们住的地方离村支部不远。

    “……所以说,对付这种人,就得快准狠!”

    这是顾薇的声音,带着点扬眉吐气的爽利。

    “嗯,你说得对。”

    温念姝的声音带着笑意,柔和悦耳,“不过下次还是别用鞋了,你鞋都快拍坏了!”

    “哈哈哈——”

    “怕什么,姐底盘稳着呢!”

    两人的说笑声渐近,又随着开门关门的声音消失。

    办公室内,谢斯屹握着钢笔的手顿了顿。

    他抬起头,目光掠过窗外,只能看到那扇已经关上的、属于女知青宿舍的门板。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她带着笑意的语音。

    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指腹缓缓摩挲着冰凉的金属笔杆。

    夕阳的余晖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一半明亮,一半隐在暗处,看不清神情。

    过了一会儿,他站起身,走到窗边。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几只麻雀在啄食地上的草籽。

    他就那样静静地站了许久,直到暮色四合,最后一丝光亮也被吞没。

    ——

    “闺女,你觉得谢屿这小子怎么样?”何美玲边往她碗里夹菜边问。

    温念姝实言“勤劳能干。”

    “他是你堂兄啊,你不记得了吗?。”

    温念姝筷子一顿。

    堂,堂兄?

    合着这么久她也不知道。

    她就说怎么就感觉有一丝熟悉感。

    谢屿原本也是住大院里的。

    只是外婆在乡下生活,来这里陪着外婆的。

    何美玲见她怔住,以为她是惊讶于这层亲戚关系。

    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怕是早把小时候跟在小屿屁股后面跑的事儿忘干净了吧?”

    温念姝迅速收敛心神,顺着话头含糊道“是有点记不清了。”

    “谢家情况有些特殊,年纪相差不算太大,但性子……一个天一个地。”

    何美玲压低了声音,“小屿那孩子心思纯善,肯吃苦,没那些弯弯绕绕。”

    她顿了顿,似乎斟酌着用词,“闺女,以前是妈没拦着你,现在看你放下了,妈这心里……反倒踏实了。”

    温念姝回到自己房间。

    她现在想的是,如果她们在大院那边住。

    离她上班的地方也近。

    她会酿葡萄酒,或许可以弄了卖卖看。

    这个时代葡萄酒还不是很普及。

    或许会有很多人喜欢。

    她环顾四周,土坯墙,木格窗,一切都透着这个时代农村特有的质朴与清贫。

    虽然要去大院。

    其实大院离她们这个村子并不远。

    演员的工作虽然体面,但并非长久稳固之计。

    更何况,她内心深处渴望的,是一种更能掌握在自己手中的、能够创造价值的事业。

    思绪飘远,想到了前世。

    在那个信息爆炸的时代,她曾为了拍摄一部关于传统技艺的纪录片。

    特意去小省城的一个酒庄学过古法酿造葡萄酒。

    从葡萄的挑选、去梗、破皮,到发酵的温度控制、压榨的时机,再到陈酿的耐心等待。

    每一个步骤她都亲手操作过,记忆清晰得仿佛就在昨日。

    这个时代……葡萄酒还是个稀罕物。

    城里或许有供应,但种类少,价格贵,寻常百姓家很少接触。

    而黎园村后山那片野葡萄,年年自生自落。

    酸涩得没人愿意吃,在她看来,却是未经污染、风味独特的宝贝。

    一个念头逐渐清晰起来,或许,就是可以试试酿造葡萄酒。

    这不单单是为了赚钱。

    她想起前世品尝过的那些佳酿,或醇厚或清甜,蕴藏着阳光与时间的味道。

    如果能把这种美好的滋味带给这个物质相对匮乏年代的人们。

    或许也能为这略显单调的生活增添一抹别样的色彩。

    她已经开始在心里默默规划。

    天刚蒙蒙亮,鸡叫头遍还没落地,温念姝就挎着竹篮往后山跑。

    她要赶在露水没干前摘野葡萄,免得被村里的鸡鸭抢先啄了去。

    虽然有葡萄,但是还得先验证一下。

    不然没材料就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山路有点滑,她刚踩着块青苔往前蹭。

    脚下一崴,整个人踉跄着往旁边灌木丛扑去。

    怀里揣的纸包也飞了出去,不偏不倚落在一丛狗尾巴草上。

    她正龇牙咧嘴揉脚踝,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站着个人,笔挺的干部服在晨雾里格外扎眼。

    谢斯屹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手里还拿着本记录册,想来是早起巡查山林。

    他目光落在她歪着的脚上,眉峰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却没动也没说话。

    温念姝心里咯噔一下,迅速站稳身子。

    她捡起纸包拍了拍灰,低头说了句“谢首长早”,便转身往葡萄藤那边钻,假装没看见他。

    这人居然也起这么早?

    刚转头就听到后面轻柔的声音。

    “你很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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