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移到了旁听席第一排。
那个始终挂着和善微笑,穿着中式盘扣上衣,手腕上还盘着一串佛珠的儒雅男人,周大海。
周大海脸上的微笑,已经彻底僵住了。
那是一种肌肉被强行凝固后的不自然,惨白的脸色配上那抹僵硬的笑,显得无比诡异。
他身边的保镖和助理想要上前,却被锐利的法警用眼神制止。
在最高院的法庭上,在国徽之下,没有任何人可以例外。
陆诚没有看他,而是转身,面向审判长道。
“审判长,申诉方并未结束举证,我申请提交本案第四号证据。”
审判长深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他强行压下心头的震怒,重重敲响法槌。
“准许。”
夏晚晴立刻起身,将一份早就准备好的文件袋递交给法警。
文件被呈上,并在下一秒,投影到了大屏幕上。
那是一份来自绿源集团的内部文件,上面盖着鲜红的公章,标题是——【三号生产线废料处理记录】。
看到这份文件,周大海的瞳孔猛地一缩,那双盘着佛珠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蒋天明也瞪大了眼睛,他想不通,陆诚怎么会拿出这么一份看似毫不相干的东西。
“审判长。”
陆诚的声音再次响起,他伸出手指,点向屏幕上的一行小字。
“请大家注意这份文件的记录内容。”
“一九九八年十月九日,下午四点,三号生产线排出高浓度氰化物化工废料共计三吨,经管道,排入渌水河上游,三星坝水域。”
氰化物!
这三个字一出,旁听席上一些懂行的人,瞬间脸色大变。
直播间的弹幕也炸了。
“卧槽!氰化物?那不是剧毒吗?电影里特工自杀都用那个!”
“三吨?直接排河里?这他妈是要把一整条河都毒死啊!”
“等一下!十月九号?案发不就是十月十号吗?这时间……”
陆诚没有给任何人过多议论的时间,他的声音冰冷而锐利,继续道。
“三星坝水域,距离案发地,也就是两个孩子溺亡的河滩,直线距离不足五百米。”
“众所周知,氰化物是剧毒物质,一旦进入水源,会对下游生态造成毁灭性打击。而对于两个体重不足三十公斤的七岁孩童来说,哪怕只是在被污染的河水中嬉戏,都可能导致他们中毒身亡。”
“而氰化物中毒的典型症状之一,就是组织缺氧,导致呼吸困难,最终窒息死亡!这与最初尸检报告中认定的‘溺水身亡’,在表象上,高度一致!”
陆诚的话,宛如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将案件的另一层外衣,血淋淋地剥开。
所有人都被这个全新的可能性给震惊了。
如果孩子们本就不是溺水,而是中毒呢?
如果所谓的“毒奶糖”,从一开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谎言呢?
“审判长!”陆诚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现在有充足的理由怀疑,当年那两名孩童的真正死因,并非溺水,也并非所谓的‘速杀神’农药中毒,而是氰化物中毒!”
“为了掩盖非法排污导致孩童死亡的重大安全事故,绿源集团董事长周大海,与其在公安局任职的弟弟周海涛合谋,一手策划了这起栽赃陷害的大案!”
“他们伪造了‘毒奶糖’的物证,利用型讯逼供的手段,强迫年幼的袁小军做出伪证,最终,将这盆脏水,全部泼在了我无辜的当事人,袁松的身上!”
这番诛心之论,让整个法庭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一个为了掩盖企业排污罪行,而亲手制造二十年冤狱的惊天阴谋,被陆诚以无可辩驳的逻辑,清晰地展现在了亿万观众面前!
“我反对!”
蒋天明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他像个疯子一样尖叫起来。
“这都是你的猜测!毫无证据的污蔑!”
“企业排污是环保问题,与本案的故意杀人没有任何关系!我要求法庭驳回这份与案件无关的证据!”
他必须把这两件事切割开,否则,一切都完了。
陆诚看着他垂死挣扎的样子,眼神里满是怜悯。
“是吗?”
他转头,再次面向审判长,声音平静如初。
“审判长,既然对方律师认为这一切都是我的猜测,那么,就让我们用事实来说话。”
“我申请,提交本案第七号,也是最核心的证据——【尸检样本】!”
“同时,我请求法庭,当庭委托最高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立刻对这份由当年法医助手王启明冒死保存下来的,死者的真实胃容物样本,进行重新化验!”
“检验的重点,只有一个!”
陆诚的目光,死死钉在周大海那张惨白的脸上。
“检测该样本中,是否含有氰化物成分!”
这才是真正的,图穷匕见!
前面所有的铺垫,所有的逻辑推演,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击!
蒋天明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他这才明白,陆诚前面拿出那份排污记录,根本就不是为了定罪,而是在为这份样本的重新鉴定,提供一个无可辩驳的、合法的理由!
审判长锐利的目光在陆诚和周大海之间来回扫视,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与身边的两名审判员紧急进行了短暂的合议。
几秒钟后,他抬起头,法槌重重落下。
“本庭认为,申诉方提出的请求,事关本案真相的核心,对查明事实具有决定性意义。”
“本庭,当庭批准!”
“法警!”
“在!”
“立即将证物封存,由专人专车,以最高安保级别,火速送往最高司法鉴定科学研究院!要求他们,在三个小时内,出具鉴定结果!”
“是!”
两名法警上前,戴上白手套,用专用的证物箱,将那个装着二十年冤屈的玻璃瓶,郑重其事地封存起来。
看着证物被带走,袁姗姗的双手紧紧捂住嘴,眼泪无声地滑落。
二十年了,真相,终于要有被揭开的一天了。
周大海看着那远去的证物箱,身体晃了晃,几乎要从椅子上栽倒下去,被身边的助理死死扶住。
然而,陆诚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在所有人都以为要等待鉴定结果的时候,陆诚的声音,第三次,冷静地在法庭上响起。
“审判长,在等待鉴定结果的时候,为了不浪费宝贵的庭审时间,我申请提交本案第五号证据。”
“一份,来自二十年前的,死亡目击音频。”
蒋天明已经彻底麻木了,他连反对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现在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诚,将一根又一根的绞索,套在周大海的脖子上。
“准许。”
审判长已经懒得去看蒋天明了。
法警将一部小巧的,明显是儿童玩具的电子表,连接到了音响设备上。
“这份证据,提取自当年其中一名遇害孩童的遗物,一块电子表中。”
陆诚解释道:“由于技术所限,直到最近,我们才成功恢复了里面最后一段录音。”
一阵轻微的电流声后。
一段嘈杂的,带着风声和水流声的音频,开始播放。
背景音里,一个稚嫩的童声,带着好奇,大声地喊道。
“周伯伯!周伯伯!你们在往河里倒什么呀?水都变颜色了!好难闻呀!”
周伯伯!
这三个字,让周大海的身体猛地一僵!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
音频里,另一个明显是成年男人的声音,恶狠狠地响了起来。
“小兔崽子!不该看的别看!赶紧滚!再不滚把你们一起扔河里去!”
那声音,充满了暴戾和不耐烦,与周大海平日里在新闻上,在各种慈善晚宴上那温和儒雅的声音,截然不同。
但是!
这个声音的音色,音调,以及那隐藏在普通话下,无法完全掩盖的渌水县本地方言口音……
所有的一切,都与周大海,高度吻合!
音频播放完毕。
陆诚平静地说道:“审判长,我方已经请专业机构,对这段音频中成年男性的声音,与周大海先生在历次公开新闻发布会上的声音,进行了声纹比对,结论是,相似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点七。”
“当然,我方同样请求法庭,当庭对周大海先生,进行录音,以进行更权威的声纹鉴定。”
“必许,会给在坐的各位,一个惊喜。”
轰!
如果说之前的证据,是将周大海和案件联系起来。
那么这份音频,就等于是在亿万观众的面前,亲手撕下了他脸上那张“大善人”的面具!
露出了面具之下,那张因为被孩童撞破罪行,而恼羞成怒,恶语相向的,狰狞嘴脸!
旁听席上,那两对一直用仇恨目光瞪着袁松的,遇害孩童的父母,此刻如遭雷击,呆呆地坐在原地。
他们的大脑,一片空白。
二十年来,周大海在他们心中,一直是恩人的形象。
他每年都来探望他们,给他们送钱送物,还在逢年过节的时候,陪他们去孩子的坟前,一起掉眼泪。
他们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和他们一样,痛恨凶手,心怀善念的好人。
可现在……
那个在河边,对自己孩子恶语相向,威胁要把他们扔进河里的人……
那个往河里倾倒剧毒,导致他们孩子死亡的真凶……
竟然,就是这个他们感激了二十年的“大善人”?
那个白发苍苍的母亲,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
她那双早已哭干了眼泪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不远处的周大海。
眼神里,不再是之前的感激。
而是无尽的困惑,是信仰崩塌后的茫然,是逐渐燃起的,比之前对袁松的恨意,还要浓烈千倍万倍的……滔天恨意!
“周……大海……”
她干裂的嘴唇,哆嗦着,吐出了这个名字。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用尽全身力气挤出来的。
“是不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