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衍又忍不住又瞥了一眼膝上的画卷,画中的堂妹荀采确实堪称绝色。
眉如远山含黛,目似秋水横波,一身书卷气更添几分高雅。
这样的女子,按理说足以打动任何男人。可吕布方才的拒绝,却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荀衍眉头微皱,心中思绪翻腾。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莫非是吕布看穿了他们的用意?还是说这位温侯的胃口比想象中更大?
不,或许他是在以退为进,实则另有所图。
想到这里,荀衍心中顿时了然。
他轻轻摩挲着袖中的玉珏,暗自盘算:
既然美色不动其心,那多半是要索要钱粮了。
这些年荀氏在陈留积累的财富确实令人眼红,若是吕布开口索要,倒也在意料之中。
只要他能保证不损害荀氏在颍川的根基,出些血本也是值得的。
一念至此,荀衍的眼神变得深沉。
不过…不管那吕布向他讨要什么,自己都绝不能轻易答应!
必须装作为难的样子,要在吕布的威逼下才勉强应允。
若是吕布态度松动,自己说不定还能讨价还价,为家族争取更多利益。
毕竟乱世之中,世家大族最重要的就是保全实力。
这些念头在荀衍脑中飞速转动,让他的额角不自觉地渗出了细汗。
荀衍抬起头,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谦恭笑容,双手恭敬地放在膝上,身子微微前倾,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他刻意将声音放得轻柔,小心翼翼地问道:
“不知温侯大人想要与在下谈些什么?”
说话时,他的眼角余光却悄悄观察着吕布的神色,试图从这位温侯的表情中读出真正的意图。
吕布闻言,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他缓步走到军帐中央,玄甲在日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
他的目光扫过荀衍略显局促的姿态,又瞥了一眼那卷被小心放置的画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
“荀先生,”吕布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几分戏谑,“今日我想与你好好聊一聊,这大汉王朝的赋税。”
荀衍顿时愣住了,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或许是索要钱粮,或许是要求荀氏表态效忠,甚至是更过分的要求——却万万没想到吕布会提出这个话题。
他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脸上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诧异。
但即便如此,荀衍还是拱手开口,语气依旧镇定:
“请陛下和温侯明鉴,我荀氏一族世代居于颍川,名下田产皆依朝廷规制管理。”
“我荀氏一族以忠君爱国为家训,每逢征税之时,必是第一个足额缴纳赋税,从无拖欠,更无隐匿。”
他稍作停顿,目光扫过吕布的表情,继续道:“不止从前,今后也必当如此,荀氏愿为天下世家表率,温侯不必为此担忧。”
吕布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轻笑。
他缓步走到军帐中央,玄甲在摇曳的烛光下泛着冷冽的光芒,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威压。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从小皇帝稚嫩的脸庞到陈宫凝重的神情,最后定格在荀衍强作镇定的脸上。
“荀先生说得不错,入城后,我查过赋税,荀氏一族的田产确实是足额缴纳,从未拖欠。”
听见吕布这样说,荀衍内心暗自松了口气。
但吕布依旧慢悠悠的踱步,仿佛与友人闲聊一般开口:“当今朝廷实行的制度是什一税。”
“也就是说,如果一亩田地产出十石粮食,那么朝廷按规定收取其中一石,多吗?”
“不多。”荀衍谨慎思考之后,开口附和吕布的话,“十中取一,可谓仁政,正彰显陛下与温侯爱民之心。”
主位上的小皇帝也是点头,他也觉得什一税没什么问题。
吕布表情依旧无悲无喜,语气平和:“话虽如此,但什一税仅是朝廷书面上的税法。”
“实际地方上的贪官污吏,往往巧立名目,以损耗’、‘运输’、‘仓储’等名目层层加征……”
“到最后,各地平均下来,从百姓手中收走的粮食,差不多要占到地里出产粮食的三成左右。若算上各级官吏的孝敬、杂费,恐怕还不止这个数。”
“三成?!”
小皇帝刘协原本正襟危坐,听到这话猛地睁大眼睛,稚嫩的脸上浮现出愤怒与震惊。
他小手紧紧抓住龙椅扶手,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些贪官竟敢如此!朝廷才收一成的税,到他们手里竟然收了三成!”
“怪不得…怪不得各地常有百姓反抗朝廷,原来是官逼民反!”
小皇帝失声尖叫,声音中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
荀衍见状,急忙上前一步,躬身行礼: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
“若是陛下和温侯为此事烦恼,荀衍斗胆进言,我荀氏一族世代研习圣贤经典,最重清廉自律。族中子弟若能为官,必以《礼记》‘治国平天下’为念,断不会行此压榨百姓之事。”
他抬头看向吕布,语气愈发恳切:“若是需要,荀氏愿为陛下和温侯分忧。我族中多有通晓经义、熟稔吏治的子弟,可举荐贤才,助温侯整顿吏治,清除贪腐!”
吕布却再次轻笑,对着小皇帝摆了摆手,动作从容不迫:“陛下稍安勿躁,这才收了百姓三成的税而已,后面还多得很呢!”
刘协有些惊愕的瞪大眼睛:“温侯将军,这、这些贪官都贪了这么多了,是朝廷税收的两倍!难道还没结束吗?”
“当然。”
吕布颔首,语气中带着几分唏嘘:
“这不是结束,甚至不是结束的开始,仅仅是开始的结束。”
他踱步到荀衍面前,声音陡然转冷,每个字都像冰锥般刺入荀衍耳中:
“陛下可知,这天下大多数百姓,耕种的根本不是自己的土地。他们的田地,十有八九都掌握在像荀氏这样的世家豪强手中。百姓不过是佃农,终日劳作却难求温饱。”
吕布每说一句,就向前一步,逼得荀衍不自觉地后退,直到后背几乎触到帐壁。
“农民除了要缴纳赋税,还要向地主交纳地租。这个比例,通常是见税什五。”
吕布停下脚步,直视荀衍闪烁的双眼,“一亩地若产出十石粮食,至少五石粮食要归荀氏一族这样的大地主所有啊。”
一旁的小皇帝刘协扒拉着手指盘算:“朝廷一成,贪官两成,地主五成…这、这百姓岂不就剩下两成粮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