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娘子近来总是睡不醒。
日头爬上屋檐,日晷刚指过辰时,门外就响起丫鬟小心翼翼的叩门声:“娘子,灶房的金妈妈来了,说是有要事禀报。”
袁娘子在锦被里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嘟囔了一句:“不见……”
没曾想,过了一炷香的工夫,那丫鬟又来了,声音透着为难:“金妈妈说事关紧要,定要当面禀报娘子。”
她这才清醒,撑着身子坐起来,随手披了件外衫,唤人递来热帕子草草擦了把脸,便叫金娘子进来。
金娘子一进门,便将自己近日做的事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又把两本账本呈给她看。
袁娘子起初还带着睡意,结果越翻眼睛越亮,看到最后把账本往桌上一拍。
“好!好得很!我看这次高氏还有什么话说!治家不严这顶帽子,她是戴定了!”
她朝外扬声唤道:“凤仙!去,去给我把苗妈妈找来!”
门外的凤仙应了一声,脚步声匆匆走远。
袁娘子兴奋地站起身,在屋里来回踱了两步,突然想起什么,扭头问道:“那白妈妈人呢?可捆起来了?”
金娘子忙回:“奴婢方才过来时特意去灶房瞧过,那老货还没回府。”
袁娘子点点头:“无妨,一会儿禀明了父亲母亲,再去拿人不迟。”
说完坐到妆奁前,唤丫头来给她梳头,换衣裳。
她是一刻也等不了了,现在就要立马冲去,好好分说分说!
苗妈妈来了也没再拦她,只千叮咛万嘱咐:“我的好娘子,您如今是双身子的人,无论待会儿那边说什么,您可都别动气,一切以身子为重!”
袁娘子对镜扶扶头上玉步摇,一脸胜券在握:“妈妈放心,无论什么结果,都够她高显姿喝一壶的!”
只是这会儿谁也没发现,一个扫地的丫头蹲在窗檐下听了半晌,趁着没人注意,嗖地蹿了出去,直溜进大房院里。
一刻钟后,袁娘子收拾妥当,带着苗妈妈、金娘子一行人,出门赶往老太太、老太爷所住的颐寿院。
杜老太爷拿个小剪,正在侍弄花草。
柳老太太则在和三房媳妇张娘子坐在软榻上闲话。
听得丫鬟通报,柳老太太笑着朝进门的袁娘子招手:“淑澜来了?快过来坐。这大冷的天,路上滑,你该少走动才是。”
张娘子也含笑问候:“二嫂嫂安好。”
“给父亲、母亲请安。”袁娘子浅浅福身,又对张氏点点头,顺手解下斗篷递给苗妈妈。
她脸上适时地露出几分委屈:“儿媳今日前来,实在是心里堵的慌,事关咱们杜家的体面,不敢不报。扰了二老的清净,儿媳先赔个不是。”
杜老太爷的剪子声一顿,柳老太太也敛了笑意:“出了什么事?你慢慢说。”
袁娘子一手从腰间抽出帕子,轻轻按按眼角,另一手抚上自己还看不出形状的小腹。
“大嫂掌家,一向在嚼用上节俭,儿媳从无二话。可连日来,眼见昱哥儿和嫣姐儿碗里连点荤腥都少见,人都瘦了一圈,我这当娘的……心里实在难受。”
杜二爷和杜三爷在一处做生意,张娘子和袁娘子素来亲近。
见二嫂这般说,张娘子闻言轻声帮腔:“是,我家璎娘最近也说饭菜有些寡淡呢。”
袁娘子适时地一抬手,苗妈妈立刻将账本呈上。
“起初,我只当是年景不好,大嫂管家也有难处。可直到今日得了这灶房账簿,才明白,哪里是天灾,分明是人祸!”
“那管灶房的奴才胆大包天!五两五钱的肉记成五两七钱,六十文的柿子敢报八十五文!”
柳老太太听得脸色一沉,重重拍了下软榻:“竟有这等事?!”
张娘子也用帕子掩住口,满眼惊讶:“这…这简直荒唐!竟敢在大嫂眼皮子底下这般胡来!”
话锋直指高娘子治家无方!
“可怜我的昱哥儿、嫣姐儿吃不饱饭,省下的银钱竟都填了这刁奴的口袋!”袁娘子声音哽咽,用帕子拭着眼角。
苗妈妈赶忙上前为她抚背,急声道:“娘子您莫要伤心,仔细动了胎气啊!”
然后又转向张娘子解释道:“娘子您有所不知,那管灶房的白妈妈,正是高娘子从娘家带来的陪嫁。怕是仗着这层关系,才敢如此张狂!”
柳老太太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嘴中道:“淑澜,快别哭了,为这点事伤了身子不值当。”
一直没发话的杜老太爷终于放下剪子,坐到榻上,随手翻了翻账簿,沉声道:“好了,老二媳妇,你身子要紧。”
“那姓白的灶娘人呢?可带来了?”
金娘子上前一步,恭敬回道:“回老太爷,那白氏——”
“不必找了!”
一道尖厉的嗓音突然从门外传来,打断了金娘子的话。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高娘子带着两个粗壮婆子迈进门来。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牢牢架着的,正是被捆住双手、塞住嘴的白娘子!
高娘子一袭紫色缎子袄,大步走上前,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袁娘子身上,唇角勾出一抹笑。
“二弟妹也在。正好,我这几日查账,也发现账目有些蹊跷,原想着查清楚再来禀报父亲、母亲,没想到二弟妹动作更快。”
袁娘子心头一沉,绷紧了下颌线。
她进来这才说了几句话?高氏从哪得的信儿?!
高娘子转向杜老太爷和柳老太太,微微福身:“父亲母亲,这白氏是我陪嫁不假,但她做出贪墨之事,我绝不袒护,今日我将她绑来,就是想请二老发落。”
杜老太爷垂下眼眸,盯着被堵住嘴的白娘子:“松开她,我要亲自问话。”
一个婆子伸手扯掉白娘子口中的布团。
白娘子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老太爷、老太太饶命!是老奴一时鬼迷心窍!”
“说说吧,都贪了多少?”杜老太爷冷声道。
白娘子浑身一僵,额头瞬间冒出豆大的冷汗,偷偷抬眼瞟了高娘子一眼,见她面无表情,只得硬着头皮答道。
“老奴、老奴记不清了,都、都花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