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手的退走如同潮水般迅疾,留下后院一片狼藉和死里逃生的三人。黎明的微光穿过弥漫的尘土,映照出沈砚肩头不断渗出的鲜血、叶寻苍白的脸色,以及楚峰昏迷中依旧痛苦的神情。
墙头上,烈风镖局总镖头郭烈冷哼一声,将大弓背回身后,魁梧的身形如同铁塔般跃下,落地时却轻如鸿毛,显露出不俗的轻功底子。他身后那几名精悍镖师也紧随而下,动作干净利落,隐隐形成护卫阵型。
郭烈大步走到沈砚三人面前,豹眼扫过,目光在楚峰腰间那柄造型古朴的长剑上停留一瞬,又落在沈砚虽然狼狈却依旧沉静的脸上,最后看向叶寻手中那对形制奇特的短刃。
“啧,伤得不轻啊。”他嗓音洪亮,带着边塞特有的粗粝感,“老子郭烈,烈风镖局的。几位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怎么惹上那群藏头露尾的玩意儿了?”
他话语直接,看似粗豪,眼神却锐利如刀,带着审视与探究。
沈砚强撑着站直身体,将楚峰的大部分重量靠在自己身上,对着郭烈微微颔首,声音因失血和疲惫而沙哑:“多谢郭总镖头出手相助。在下沈砚,这位是楚峰,这位是叶寻。我们…途经此地,遭仇家追杀,惊扰了总镖头,实在抱歉。”
他言辞谨慎,没有透露具体来历,只以“仇家”概之。
“仇家?”郭烈浓眉一挑,咧嘴笑了笑,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那群家伙可不像普通的江湖仇杀,倒像是…军中练出来的把式,下手狠着呢。”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沈砚一眼,显然并不完全相信这番说辞。
但他并未深究,转而看向昏迷的楚峰,眉头皱起:“这位楚兄弟伤得最重,气息弱得很,得赶紧医治。这石河镇鸟不拉屎,没什么像样的大夫。几位若是不嫌弃,先到我镖局落脚,我那儿有上好的金疮药,还有个懂点正骨活血的老伙计。”
这邀请来得突然,也带着风险。刚经历袭击,对任何陌生人都应保持警惕。但眼下楚峰伤势危重,急需一个安全稳定的环境疗伤,他们自己也几乎到了极限。
沈砚与叶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权衡。郭烈方才确实出手解围,而且在这龙蛇混杂之地,烈风镖局看似颇有势力,或许能提供暂时的庇护。
“那就…叨扰郭总镖头了。”沈砚没有过多犹豫,眼下保住楚峰的性命最为紧要。
“痛快!”郭烈哈哈一笑,对身后一名镖师挥手,“柱子,搭把手,把这位楚兄弟小心抬回去!麻利点!”
名叫柱子的镖师应了一声,和另一人上前,小心地将楚峰抬起。动作间颇为专业,显然常处理伤患。
沈砚和叶寻跟在郭烈身后,在一众镖师的护卫下,离开了这片弥漫着血腥气的客栈后院,朝着镇子另一头,那座挂着“烈风镖局”旗幡的院落走去。
镖局占地颇广,虽也是土石结构,但比周围的民居坚固整齐许多,高高的院墙,瞭望的箭楼,门口还有两名持刀汉子守卫,气象森严。
进入院内,是一片宽阔的练武场,摆放着石锁、兵器架等物。此刻天色已亮,已有不少镖师趟子手在活动筋骨,见到郭烈带回三个陌生伤者,都投来好奇的目光,但无人多问,纪律可见一斑。
郭烈直接将他们引到后院一间干净宽敞的厢房,让人将楚峰安置在炕上。很快,一个留着山羊胡、眼神精明的小老头提着药箱走了进来,正是镖局里懂医术的“老钱”。
老钱检查了楚峰的伤势,尤其是内息,脸色凝重:“内伤极重,经脉受损,还有一股阴寒内力盘踞不去…能撑到现在,已是奇迹。”他看向沈砚,“这位小哥处理得及时,手法也高明,不然…”
他没有说下去,开始熟练地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又拿出几颗气味辛辣的药丸给楚峰服下。
沈砚在一旁静静看着,偶尔出声补充几句关于楚峰伤势的细节,言辞精准,让老钱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
叶寻的伤口也被重新处理包扎。忙完这一切,郭烈让人送来了热腾腾的羊肉汤和面饼。
“先吃点东西,暖暖身子。”郭烈自己端起一碗汤,咕咚喝了一大口,然后看似随意地问道,“沈兄弟看起来不像普通人,医术精湛,应变机敏。楚兄弟这伤势…绝非寻常争斗所致吧?还有那股阴寒内力,霸道得很呐。”
他话语依旧直接,目光却紧紧盯着沈砚。
沈砚慢慢喝着热汤,暖流驱散着体内的寒意,也让他纷乱的思绪稍稍平复。他知道,郭烈这种在刀口舔血的人物,绝非易于之辈,单纯的隐瞒和敷衍未必有效,反而可能引起更大的怀疑。
他放下碗,迎上郭烈的目光,语气平静:“郭总镖头慧眼。实不相瞒,我们确实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对方…来头很大,牵扯到京城和某些江湖势力。具体详情,请恕在下不便多言,以免连累镖局。”
他既承认了麻烦,点出了对方背景深厚,又表达了不愿牵连的态度,言辞恳切,分寸把握得极好。
郭烈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哈哈一笑,用力拍了拍沈砚的肩膀(避开了伤口):“好!有担当!老子就欣赏你这样的!放心,在我这烈风镖局,是龙得盘着,是虎得卧着!既然让我郭烈碰上了,这闲事我就管定了!”
他话锋一转,压低了些声音:“不过,沈兄弟,你们也得跟老子交个底,你们来这西北,到底是为了什么?别说只是路过,这地界,可不是游山玩水的地方。”
沈砚心中微动,知道这是获取信息和建立信任的关键时刻。他沉吟片刻,避重就轻道:“不瞒总镖头,我们此行,一是为楚兄寻药疗伤,二是…想打听一些陈年旧事,关于…十几年前,一些从京城来的人,或者…东西。”
他没有提及靖淮王府,也没有说寒月谷,只用一个模糊的“陈年旧事”和“京城来人”来试探。
果然,郭烈听到“十几年前”、“京城”这几个字,眼神微微一凝,握着碗的手也不自觉地紧了一下。他虽然掩饰得极好,但那瞬间的异常,没有逃过沈砚的眼睛。
“十几年前的京城旧事…”郭烈咂摸着这句话,目光变得有些悠远,随即又恢复如常,咧嘴笑道,“这西北地界,别的没有,就是故事多,沙子多。成,你们先安心住下养伤,打听消息的事,包在老子身上!这石河镇,还没我郭烈打听不到的事儿!”
他说得豪气干云,但沈砚和叶寻都听出了他话语中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与…凝重。
看来,这西北之地,这看似豪爽的镖局总镖头,果然与那“陈年旧事”,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关联。
窗外,天色已然大亮,戈壁的风依旧呼啸。
暂时的安全并未让沈砚感到轻松,反而觉得,自己仿佛踏入了一张更加错综复杂的网。而烈风镖局,是网上一个关键的节点。
他看了一眼炕上呼吸依旧微弱的楚峰,又看了看身旁虽然疲惫却眼神坚定的叶寻。
新的棋局,已经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