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门关的轮廓在地平线上显现,如同一头匍匐在戈壁与群山之间的灰色巨兽,沐浴在夕阳昏黄的光晕里。关墙高耸,以巨大的夯土和青砖垒砌,饱经风沙侵蚀,留下无数斑驳的痕迹,却依旧透着一股巍然不可撼动的铁血气息。旌旗在墙头猎猎作响,隐约可见甲士巡逻的身影。
劫后余生的镖队,拖着沉重的步伐,终于抵达了这座天下雄关的东门外。与关隘的雄伟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关门外那片杂乱无章、充斥着各种临时棚户和摊贩的边贸集市,空气中弥漫着牲畜粪便、香料和烤馕的混合气味,各色人种穿梭其间,喧嚣而混乱。
郭烈亮出镖局的旗号和通关文书,守门的兵卒仔细查验了货物——那些染血的药材,又打量了一番狼狈不堪、多半带伤的镖师和沈砚三人,眼神警惕,盘问了几句,才挥手放行。
进入关内,气氛陡然一变。街道宽阔了许多,以石板铺就,两侧多是砖石结构的营房、仓库和官署,行人多是身着号衣的军士或步履匆匆的官吏,少了外间的喧嚣,多了几分肃杀与秩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金属、皮革和尘土的味道。
郭烈显然对这里颇为熟悉,引着车队穿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座把守森严的府邸前。黑漆大门上方悬挂着“赵府”匾额,门旁站着四名按刀而立的亲兵,眼神锐利,身姿挺拔。
“劳烦通禀赵将军,烈风镖局郭烈,押送药材到了。”郭烈上前,对为首的队正抱拳道。
那队正打量了一下郭烈,又扫了一眼后方的车队和沈砚等人,尤其是目光在楚峰腰间佩剑和沈砚沉稳的气度上停留片刻,这才点了点头:“郭总镖头稍候。”转身进去通报。
不多时,府门打开,那队正返回:“将军在演武场,请郭总镖头将货物清点入库,然后过去叙话。”
药材被府中仆役引去侧院库房清点。郭烈示意沈砚和楚峰跟上,叶寻则留在原地照看马匹和行李。
赵府的演武场颇为宽阔,地面铺着细沙,摆放着石锁、箭靶和各种兵器架。此刻,一名身着常服、未着甲胄的中年男子,正背对着他们,凝视着墙面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西北舆图。
那人身形不算特别高大,但肩背宽阔挺直,如同一棵扎根于磐石的青松。仅仅是站在那里,便自然散发出一股久经沙场、不怒自威的气势。
“将军,郭总镖头到了。”亲兵禀报道。
那人缓缓转过身。约莫四十余岁年纪,面容棱角分明,肤色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下颌留着短髯,一双眼睛深邃沉静,如同两口古井,看不出丝毫情绪。正是玉门关守将,赵擎天。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郭烈身上,微微颔首,声音平稳低沉:“郭总镖头,辛苦了。药材可还顺利?”
郭烈抱拳,语气带着恭敬:“托将军的福,虽有波折,总算不负所托。”他侧身引荐,“将军,这两位是沈砚沈兄弟,楚峰楚兄弟,此次多亏他们鼎力相助,镖队才能突围。”
赵擎天的目光随之落在沈砚和楚峰身上。那目光如同实质,带着审视与探究,缓缓扫过。在掠过楚峰苍白而刚毅的面容,以及那柄明显不是凡品的佩剑时,他眼中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当目光移到沈砚脸上时,则停留了片刻,沈砚那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冷静,以及身上那股淡淡的、混杂着药草和血腥气的独特气质,似乎引起了他某种注意。
“沈…楚…”赵擎天重复了一遍这两个姓氏,语气平淡,“二位看着面生,不是本地人吧?不知师承何处,来我玉门关有何贵干?”
楚峰强忍伤势,挺直脊梁,抱拳道:“在下楚峰,浩然剑派弟子。这位是沈砚沈大夫。我们途经西北,为仇家所迫,幸得郭总镖头收留。此次随行押镖,亦是报答之意。”
“浩然剑派?”赵擎天眉梢微不可查地一动,点了点头,“名门正派,失敬。”他的目光再次转向沈砚,“沈大夫?看来精通岐黄之术。”
沈砚微微躬身,不卑不亢:“略知皮毛,不敢当精通二字。赵将军镇守边关,保境安民,才是真正的辛劳。”
赵擎天不置可否,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西北舆图,仿佛随口问道:“听闻你们在路上遇到了‘马匪’?伤亡如何?”
郭烈脸上闪过一丝愤懑:“伤亡了近半弟兄!那帮杂种根本不是普通马匪,进退有据,配合默契,分明就是…”
“郭镖头。”赵擎天淡淡打断了他,语气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戈壁滩上,龙蛇混杂,什么事都有可能。伤亡弟兄的抚恤,府里会出一份。”
郭烈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咽了回去,闷声道:“是,多谢将军。”
赵擎天不再理会郭烈,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那幅巨大的西北舆图上缓缓移动,最终停留在玉门关西北方向,一片标注着复杂雅丹地貌和流沙区域的广阔地带。
沈砚的目光,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那幅舆图绘制得极为精细,山川河流、城镇关隘、甚至一些小的绿洲和废弃烽燧都标注清晰。而赵擎天手指停留的那片区域,在地图上被称为“白龙堆”,其边缘的一些山脉走向和地标节点的相对位置,隐隐与他脑海中那半幅寒月谷星图关于西北的角落,产生了一种模糊的、难以言喻的契合感!
星图标示的是能量节点或路径,而这舆图标示的是地理方位。两者本不相干,但此刻,沈砚却有一种直觉,这并非巧合!寒月谷的星陨之地与这西北的“白龙堆”,或许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赵擎天似乎并未察觉沈砚的异样,他收回手指,转身看向三人,语气淡漠:“既然到了玉门关,就暂且安心住下。郭镖头,带你的朋友们去客院休息吧。边关之地,规矩多,晚上莫要随意走动。”
他下了逐客令。
“是,将军。”郭烈应道,示意沈砚和楚峰离开。
就在沈砚转身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瞥见赵擎天书案的一角,压着一本摊开的、页面泛黄的旧书,书页间似乎夹着一片干枯的、形状奇特的叶子,那叶子的轮廓…
像极了夜星河手札中提到的,只生于至阴至寒之地的醒神花!
沈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但他脚步未停,面色如常地跟着郭烈走出了演武场。
身后,赵擎天依旧站立在那幅巨大的舆图前,背影如山,沉默地凝视着那片被称为“白龙堆”的死亡区域,深邃的眼眸中,无人能窥见其底层的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