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日,赵府客院仿佛成了风暴眼中那片短暂的宁静之地。楚峰几乎足不出户,全力运功疗伤。沈砚带来的药材和老钱大夫的固本培元方子起了作用,加上他自身根基深厚,那口强行提聚又溃散的真气终于被缓缓导归正轨,虽然距离痊愈尚早,但已能自如行动,只是内力恢复不足三成,面色依旧带着失血后的苍白。
沈砚则利用这难得的平静,仔细梳理着所有线索。那枚“虎符”令牌被他摩挲得愈发温润,赵擎天那夜的低语——“虎符…韩老三…”——如同魔咒,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赵擎天在找韩老三,监军李莲英也在借“寻宝”之名施加压力,这韩老三手中掌握的,恐怕不仅仅是靖淮王旧案的证据,更可能牵扯到某种连监军,乃至其背后京城势力都觊觎的东西。
会是…与寒月谷星枢类似的,存在于西北的某种“力量”吗?白龙堆…星图…醒神花…
这日午后,郭烈再次来到客院,脸色比前几日更加凝重,眉宇间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焦躁。
“楚兄弟气色好了不少,看来恢复得不错。”他先是寒暄一句,随即压低声音,“情况有些不妙。李莲英那阉狗,催得更紧了,话里话外,已经怀疑赵将军故意拖延,甚至…提到了‘勾结外寇’,‘图谋不轨’!”
楚峰眉头紧锁:“他敢如此诬陷边关大将?”
郭烈冷笑:“他有什么不敢?手握监军大权,密折直奏天庭,黑的也能说成白的!赵将军如今是步履维艰!”
沈砚沉默片刻,忽然问道:“郭总镖头,那监军所要的‘特殊军械’,究竟是何物?为何如此紧要?”
郭烈看了他一眼,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具体是什么,赵将军未曾明言。但据我安插在监军行辕的眼线回报,似乎…并非用于守城的常规军械,倒像是一些…用于勘探、挖掘,甚至…破解机关的特殊工具。”
勘探?挖掘?破解机关?
沈砚与楚峰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这绝非寻常军务!联想到“寻宝”二字,一个惊人的推测浮上心头——监军李莲英,或者说他背后的势力,真正想要的,恐怕是隐藏在西北某处,可能与星图、龙脉相关的“东西”!而赵擎天,则成了他们计划中的绊脚石,或者…工具。
“赵将军…有何打算?”楚峰沉声问道。
郭烈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将军只是让我等加强戒备,并未多言。但这样下去,迟早要出大事!”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亲兵的声音:“郭总镖头,将军请您和两位客人去书房一趟。”
三人心中一动,立刻起身。
再次踏入赵擎天的书房,气氛与上次截然不同。赵擎天负手立于那幅巨大的西北舆图前,背影依旧挺直,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沉重。书房内除了他,还有那位姓韩的老文书。
“来了。”赵擎天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最终落在沈砚脸上,深邃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楚少侠伤势未愈,本不该打扰。但眼下情势紧迫,有些事,需得与几位参详。”
他示意几人靠近舆图,手指再次点向那片被称为“白龙堆”的区域。
“此地,名为白龙堆,乃是一片绝地,流沙遍布,地形复杂多变,更有凶兽毒虫出没,寻常人进去,九死一生。”赵擎天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但据一些古老的边军卷宗和西域商队流传的只言片语记载,白龙堆深处,可能存在着一处…与星辰运行相关的上古遗迹。”
星辰遗迹!
沈砚的心脏猛地一跳!寒月谷的星图,果然与西北有关!
赵擎天仿佛没有看到沈砚细微的反应,继续道:“监军李公公,对此地‘兴趣’极大。他索要的那些‘特殊军械’,八成便是用于探寻此地。”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看向沈砚和楚峰,“本将想知道,二位对此地,了解多少?”
这话问得极其直接,也极其危险。承认,可能暴露自身秘密;否认,则可能失去赵擎天本就不多的信任。
沈砚迎上赵擎天的目光,语气平静:“不瞒将军,我们之前确曾见过一些…古老的星图残卷,其中部分指向,似乎与这片白龙堆有所关联。但我们此行,只为躲避仇家,寻人疗伤,对所谓的‘遗迹’、‘秘宝’,并无兴趣。”
他既承认了部分事实,划清了界限,也再次强调了自身“避祸”的目的。
赵擎天盯着他看了片刻,不置可否,转而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韩文书:“老韩,你把我们推测的,可能的安全路径,跟他们说说。”
那姓韩的老文书应了一声,走上前,用一根细木棍在舆图上比划起来。他的声音苍老而沙哑,但条理清晰,显然对西北地理极为了解。
“根据古籍记载和侥幸生还者的描述,进入白龙堆,有数条路径,但大多已湮没在流沙之中。唯有一条,据说依循着地下暗河的走向,相对稳定,但入口极其隐秘,且需要应对诸多天然险阻…”韩文书一边说,一边在舆图上勾勒出一条蜿蜒曲折、断断续续的虚线。
沈砚凝神细看,心中震撼。这老文书勾勒出的路径,虽然粗糙,但其几个关键的转向点和地标,竟与他脑海中那半幅寒月谷星图关于西北区域的指示,有着惊人的吻合!
星图并非单纯的地图,而是标示能量流动和关键节点的图谱。这老文书竟能凭借古籍和传闻,推断出与星图指示相近的路径?是巧合,还是…这韩文书,本身就知道些什么?
沈砚的目光不由得再次落在那韩文书身上。对方依旧低眉顺眼,专注地讲解着路径上的险阻,仿佛只是一个尽职的文书。
赵擎天等韩文书讲完,才缓缓开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监军逼迫日甚,我们不能坐以待毙。白龙堆,必须有人先去探一探。弄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才能掌握主动。”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沈砚和楚峰:“郭镖头熟悉路径,但武力稍逊。楚少侠伤势未愈。沈大夫…心思缜密,似乎也对星象地理有所涉猎。”他顿了顿,语气意味深长,“不知三位,可愿替本将,走这一趟?”
这不是请求,而是近乎命令的摊牌。他将危险与机遇,同时摆在了三人面前。去,可能找到线索,也可能葬身沙海;不去,则可能立刻失去赵擎天这暂时的庇护,甚至面临监军更直接的威胁。
楚峰握紧了拳,他虽伤重,但傲骨与侠气未失,更不愿一直被动。他看向沈砚。
沈砚沉默着,脑海中飞速权衡。赵擎天的意图很明显,利用他们这些“外人”去探路,无论成败,他都能进退自如。但这也是他们目前唯一能主动接触核心秘密,并可能找到韩老三的机会。
“将军有令,我等自当尽力。”沈砚终于开口,声音平稳,“只是楚兄伤势未愈,需要时间恢复。而且,此行凶险,我们需要更详细的准备,尤其是…应对流沙和辨别方向的方法。”
他没有提任何条件,只是陈述困难,反而显得更加可信。
赵擎天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点了点头:“这是自然。老韩会将他所知尽数告知。郭镖头负责准备驼队、食水和必要的装备。三日后出发,如何?”
“可。”沈砚应下。
离开书房时,沈砚故意落后一步,在经过那韩文书身边时,袖袍似乎无意地拂过对方正在收拾舆图的手。
一枚细小如米粒的、浸染了特殊追踪药粉的蜡丸,悄无声息地滑入了韩文书那布满老茧的指缝间。
韩文书收拾舆图的手指几不可查地一顿,浑浊的老眼抬起,极其快速地瞥了沈砚一眼,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随即又迅速垂下,恢复了一贯的恭顺沉默。
沈砚面色如常,快步跟上郭烈和楚峰。
回到客院,关上门,楚峰立刻低声道:“沈兄,此举是否太过冒险?那白龙堆乃是绝地,赵擎天分明是要我们去趟雷!”
沈砚走到窗边,望着赵府森严的院落,目光深邃:“风险固然有,但机遇更大。赵擎天在找韩老三,监军在找‘宝藏’,而我们的目标,是真相。白龙堆,或许是这三条线的交汇点。”
他转过身,看向楚峰:“而且,楚兄,你的‘剑滞’之伤,根源在于经脉淤塞,内力运转不畅。西北地脉雄浑,尤其那白龙堆若真与星力地脉相关,或许…对你伤势的恢复,乃至突破瓶颈,有意想不到的益处。”
楚峰闻言一怔,下意识感应了一下体内依旧滞涩的内息,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与期待。
“至于安全,”沈砚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不是还有那位‘韩文书’可以‘请教’么?”
三日后,一支由烈风镖局精锐镖师、沈砚、楚峰、叶寻以及作为向导的郭烈组成的探路小队,牵着满载物资的骆驼,在黎明前的黑暗中,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玉门关,向着西方那片被称为“死亡之海”的白龙堆,缓缓行去。
赵擎天站在关墙之上,默默地注视着那支消失在戈壁晨雾中的小队,深邃的眼眸中,无人能窥见其底层的波澜。
而在他们身后,监军行辕内,李莲英听着手下小太监的禀报,尖瘦的脸上露出一丝阴冷的笑容。
“去了?很好…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给杂家盯紧了,看看他们到底能找出什么宝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