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传来梆子声时,林澈已在心里描画出百工图谱。
木匠能改连弩,铁匠可铸箭头,就连邻庄烧窑的老师傅,那些陶瓮稍作改动便是震天雷的雏形。
他捻着稻草轻笑,乱世将至的消息如今还锁在权贵们的密函里,可寻常巷陌间,蚂蚁已开始搬粮筑巢。
次日天未亮,苏宅酒坊里已腾起雾蒙蒙的热气。
林澈又开始做苞米酒。
却不知外面因为他的辣子油早已传遍京都。
镇北王林隐川与其王妃苏珮瑶正在花厅闲坐,品着那价比黄金的雨前龙井,说着说着,便说到了这风头无两的天宝楼。
林隐川捋着短须,眼中半是好奇半是向往:
“听闻那天宝楼的辣味,端的是霸道无比,食之如口吞烈火,却又令人欲罢不能。”
“也不知是哪位奇人,竟有这般手段。”
“要不是本王怕扰民,也想去尝尝!”
苏珮瑶正要接话,却见他们那宝贝儿子林晟,摇着一把洒金折扇,步履轻快地踱了进来。
听闻父母议论,林晟那下巴便不自觉地抬高了三分,嘴角勾起一抹压也压不住的笑意。
“父亲,母亲!”
林晟清了清嗓子,努力让声音显得平静,奈何那得意劲儿还是从字缝里钻了出来:
“您二老说的天宝楼嘛……嘿嘿,不瞒二老,正是孩儿我,闲着无事,随手弄出来的一点小产业。”
“噗....”
林隐川一口茶险些喷将出来,瞪大了眼珠子,仿佛头一回认识自己这个儿子。
“你?”
“林晟?”
“天宝楼是你开的?”
那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又夹杂着一丝“我家猪仔终于会拱上好白菜了”的期盼。
苏珮瑶也是杏眼圆睁,纤手掩口,惊喜交加地看向林晟:
“晟儿,此话当真?”
这实在怪不得他们失态。
想他林隐川,堂堂镇北王,手握重兵,威震南疆,偏偏在生儿育女这桩事上,颇有些不如意。
大儿子是个忤逆不孝的主儿,将其远远打发,眼不见为净。
剩下这小儿子林晟,本是全家的指望。
林隐川曾将他扔进军营,指望他历练成个统兵大将,结果发现此子勇武有些,谋略全无,上了战场怕是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林隐川咬牙拨了几万两雪花银,盼着他能在商贾之道上开窍,弥补林家不善经营的短板。
谁知这林晟花钱的本事倒是水涨船高,几万两银子如泥牛入海,没听见个响动就没了踪影,至于经商才能,那是半点也没瞧出来。
久而久之,夫妻二人对这小儿子的“钱途”,早已不抱什么希望,只求他安安分分,莫要惹是生非便烧高香了。
谁承想,这骤然名动京城的天宝楼,竟是他的手笔!
林晟眼见父母这般神情,心中那份得意更是膨胀得快要顶破天灵盖。
他故作谦逊地摆了摆手,那姿态,颇有几分“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的虚伪:
“父亲母亲过誉了,不过是一家小小酒楼罢了,虽然孩儿开业之初便料到必有今日之盛况,但终究是微末伎俩,雕虫小技,不值一提,万万比不上父亲文韬武略之万一。”
“能为咱们林家赚些散碎银两,孩儿便心满意足了。”
他面上诚恳,心里却在嘀咕。
天宝楼如今是个什么光景,他这东家其实也是一问三不知,他已许久未曾踏足,账本都快不认识他了。
然而林隐川哪里知道这些内情,只觉这儿子历经“挫折”,终于开了窍,懂得内敛了。
他不由得抚掌大笑,声若洪钟:
“好!好!好!”
“不愧是我林隐川的种!”
“有了这般成就,竟能不骄不躁,懂得谦逊,这点尤为难得!”
“为父心中甚慰!”
苏珮瑶更是感慨万千,拿起丝帕拭了拭并莫须有的眼角湿意,叹道:
“是啊,咱们的晟儿真是长大了!”
“不仅能为你父王分忧,也能为家里开源赚钱了。”
“将来这林家交到你手上,我与你父亲,也算能闭上眼了。”
说到此处,她话音一转,带上了一丝冷意:
“不像那个逆子……那个逆子若是能有你一半懂事,你父亲又何至于……唉!”
这一声叹息,如同兜头一盆冷水,浇熄了林隐川刚刚升腾起的喜悦。
夫妻二人对望一眼,脸色同时沉了下来。
那个被逐出家门的嫡长子,便是他们心头的一根刺,一想起来,就浑身不自在。
论起忤逆不孝,不懂人事,那逆子怕是连林晟的脚趾头都比不上!
林晟察言观色,见父母神色阴郁,连忙岔开话题,端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
“父亲母亲莫要动气,大哥他……性子执拗,一时想不开,理解不了二老的良苦用心。”
“想来等他在外面多吃些苦头,总会明白过来的。”
他话锋一转,又回到天宝楼上:
“孩儿等下便亲自去天宝楼一趟,叫楼里手艺最好的厨子过府,给父亲母亲做几道如今京城最时兴的辣味菜肴。”
“既是咱自家买卖,二老只要喜欢,孩儿便让他们天天变着花样孝敬!”
这番话如同春风拂面,总算将林隐川和苏珮瑶眉间的愁云吹散了些许。
苏珮瑶好奇心起,追问道:
“小晟,你倒是跟娘说说,那辣味究竟是何神物?”
“当真是五味之外的第六味?”
“这般稀奇,真是你琢磨出来的?”
林隐川虽仍板着脸,一副严父姿态,但那微微前倾的身子,和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奇,却出卖了他的心思。
林晟被问得一噎,他哪里知道什么辣味原理?
连那辣油是圆是扁他都不清楚。
但他林二公子是何许人也,岂能被这种问题难倒?
当即面不改色心不跳,打了个哈哈道:
“额……哈哈哈,母亲容禀,此事说来也简单。”
“不过是天宝楼先前生意清淡,孩儿便想了些法子,在厨艺上下了点功夫,都是些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不值一提,父亲母亲不必挂心。”
他越是这般“谦逊”,林隐川和苏珮瑶便越是感慨。
看看,看看!
小儿子多有出息,事情做得这般漂亮,却丝毫不居功自傲。
再想想那个逆子,不过是在王相的寿宴上供了一罐酒,那尾巴就翘到了天上去,恨不得用鼻孔看人,连父母尊长都不放在眼里。
这一比,简直是云泥之别,麒麟与土狗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