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椅上的明黄身影依旧绷着面色,指节却悄悄松开了几分。
看着老臣们被顾窈的诘问、李聿三人的坦荡怼得面红耳赤,连平日里最善狡辩的御史大夫都支支吾吾说不出完整话来,梁承朝心底竟莫名窜起一丝隐秘的痛快。
这些老臣仗着资历深厚,平日里上朝动辄以“祖宗之法”“天下安危”施压,政见不合时便集体叩首、以死相谏,他早已忍了许久。
今日见他们被几个“不守规矩”的女子和年轻武将噎得哑口无言,那副气急败坏却无从反驳的模样,倒让他憋了许久的郁气散了些。
但这丝痛快转瞬即逝,他很快敛去眼底的波澜——身为帝王,岂能被私人情绪左右?朝堂秩序、江山稳固终究是头等大事。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都住口!”
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压下了殿内的窃窃私语。
龙椅上的帝王喉结滚动,方才稍缓的面色瞬间沉凝如铁,声音陡然拔高:“放肆!朝堂之上,岂容尔等巧言令色、顶撞老臣!”
他重重叩了下御案,镇纸震得案上奏折簌簌作响:“诸位大人皆是朝中元老,为大梁鞠躬尽瘁,岂容你们这般言语冒犯?”
说罢,他刻意加重语气,对着顾窈斥道:“顾卿,燕卿,念你们有功,朕不与你计较冲撞之罪,但往后休要再出此狂言!老臣们的颜面,亦是皇家的颜面,岂容轻辱?”
“至于和离一事……”
梁承朝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不是他要罔顾公道,而是这‘夫为妻纲’的律法,已在大梁乃至邻国沿袭数百年。
一朝推翻,便是动摇国本——后人会骂他是颠覆祖制,朝堂上更会有无数人借‘违逆古法’生事,到时候天下动荡,百姓不安,这江山如何治理?”
他不是不明白这几个人口中的公平,只是不愿为了女子的“小权益”,去冒这个风险。
梁承朝抬手,刚好开口,龙袍拂过御案的瞬间,殿外突然传来尖细却清晰的通传:“皇后娘娘到——”
话音未落,朱红殿门被缓缓推开,皇后身着朱红色朝袍,凤冠上的东珠随着步履轻摇,却未发出半分细碎声响。
她身姿挺拔,步态从容,没有寻常女子的温婉,反倒带着一股久经朝堂的沉稳气场。
众人纷纷朝两侧退去,给她让出一条路,皇后行至梁承朝面前,在台阶前郑重下拜,“臣妾参见圣上。”
梁承朝先是惊讶,随即立刻起身,三两步上前,伸出双手去扶她,“皇后,你身子不好,快起来。”
皇后却并未顺着力道起来,而是依旧跪的笔直,“圣上,臣妾今日前来,也是为了替天下女子争取能够主动提出和离的权力,不得不向圣上进言。”
话毕,殿内众人的目光突然被她身上的朝袍骤然攫住——那并非寻常的朱红凤纹锦缎,而是一件浸着暗沉血色的“血衣”。
衣料上密密麻麻的字迹,竟全是用女子鲜血书写而成,笔画歪扭却力道千钧,从领口蔓延至裙摆,长长的衣袂拖曳在金砖上,一路延伸出殿外,像是一条铺就的血色长卷。
“这不是臣妾的朝袍,是天下受苦女子的万民书。”
皇后抬手抚过衣襟上的血字,指尖划过那些陌生的名字,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震颤,却依旧坚定,“每一个字,都来自被夫家苛待、凌虐,却求告无门的女子。她们有的刺破指尖,有的耗尽心血,只求在律法上争一丝生路——请圣上过目!”
她转身,裙摆扫过地面,血字在烛火下泛着刺目的光,映得满殿臣工脸色煞白。
殿外隐约传来女子们低低的啜泣声,与殿内的死寂交织在一起。
顾窈望着皇后身上的血衣,猛地跪倒在地:“圣上!皇后娘娘所言句句属实!这些血字背后,是无数女子的血泪!求圣上开恩,准女子和离之请!”
燕庭月、李聿等人紧随其后,齐齐跪倒:“求陛下开恩!”
梁承朝望着皇后决绝的侧脸,心底忽然生出一丝隐秘的担忧来。
守旧派的老臣们更是如坐针毡,礼部尚书率先往前半步,刚要开口念叨“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皇后已转身冷冷瞥来:“几位大人别急着发难,不妨先看看这血书。”
她抬手示意宫人将血衣展开,长长的衣袂从殿内铺至阶前,暗沉的血色在烛火下愈发刺目。
“上面每一个名字,都是求告无门的女子。”皇后声音平静,却带着千钧之力,“若看完之后,诸位仍觉得她们的诉求是‘悖逆’,再弹劾臣妾干预朝政不迟。”
老臣们面面相觑,终究抵不过心底的疑窦与帝王默许的眼神,纷纷躬身上前。
礼部尚书的目光扫过血字,起初还带着不耐,可当“李氏”二字刺入眼帘时,他猛地僵住——那是他母亲在写他早逝的妹妹,当年被夫家虐打致死,他虽心中愤懑,却碍于“夫为妻纲”的规矩,只能不了了之。
太傅颤抖着指尖抚过一个稚嫩的字迹,喉头一紧——那是他远嫁他乡的嫡女,半年前寄信哭诉被丈夫冷落、被婆母苛待,他劝她“忍一时风平浪静”,却不知她竟也刺破指尖,写下了这血书。
还有几位老臣,均在上面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名字,那是他们的发妻,胞妹,女儿,老母……
原本铁青的脸色瞬间褪去血色,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与难言的愧疚。
那些先前义正词严的“纲常伦理”,在亲人的血字面前,竟成了刺向自己的利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