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殿门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舞阳长公主一身银灰色宫装,裙摆翻飞,径直走到殿中,对着御座盈盈一拜,声音清亮:“圣上,臣妹恳请陛下应允皇后娘娘和离之请!”
她抬眸时,目光扫过皇后苍白的脸色与额角的血迹,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恳切:“皇后娘娘身子孱弱,久病缠身,方才又以血明志,早已心力交瘁。一国之母需坐镇六宫、操劳国事,以她如今的境况,如何能担此重任?强行挽留,不过是让她苦撑度日,既误了皇后,也误了皇家体面啊!”
话音未落,荣安长公主亦从朝臣列后走出,“皇兄,姐姐所言极是。臣妹近日屡屡探望嫂嫂,见她日渐消瘦、精神不济,太医早已叮嘱需静养安神。若再让她困于后位、劳心费神,怕是……怕是性命堪忧。皇兄与嫂嫂少年夫妻,难道忍心见她如此煎熬?”
两位长公主一唱一和,言辞恳切,宗室诸王、公主驸马们也纷纷出列,或躬身请命,或面露忧色,齐齐对着御座施压:
“圣上,臣等恳请应允皇后和离!”
“皇后娘娘以大局为重,陛下当体恤其苦心!”
“皇家以仁孝为本,一国之母,岂能无后?”
宗室众人的声音此起彼伏,与先前沉寂的朝臣形成鲜明对比。
他们皆是皇室血脉,说话分量极重,此刻联合一心,无形中形成了一股庞大的压力,笼罩在整个金銮殿中。
梁承朝望着殿中齐齐跪拜的宗室成员,又看向站在中间、神色平静却难掩疲惫的皇后,只觉得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
他的手指在御座扶手上重重摩挲,指腹划过冰凉的龙纹雕刻,眼底翻涌着挣扎、不甘与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帝王的威严与丈夫的私心在他心中激烈交战,让他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御座上的沉默像浸了冰的寒潭,梁承朝的目光死死锁着皇后,那眼神里翻涌着未散的怒意、不甘,还有一丝被强行压下的痛楚,几乎要将人洞穿。
他喉结滚动许久,才挤出那句沉甸甸的话,每个字都带着帝王最后的挣扎:“你已经决定好了,对吗?”
皇后迎着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也没有半分犹豫,只轻轻吐出一个字,清晰而坚定:“是。”
一个“是”字,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梁承朝心头仅存的念想。
他猛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的复杂情绪已尽数敛去,只剩一片冷硬的漠然。他抬手,重重一挥,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戾气:“好,朕给你自由。”
三个字,敲定了结局。
满朝文武皆是一惊,谁也没想到帝王竟真的应允了这惊世骇俗的帝后和离。
梁承朝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铁青中透着惨白,下颌线绷得紧紧的,显然已是怒极、痛极,最终却也只是拂袖离去。
长思见状忙高声道:“退朝!”
大臣们面面相觑,纷纷躬身退去,殿内很快便只剩皇后一人。
她站在空荡荡的金銮殿中,身形微微摇晃,方才梁承朝离去时那冷到极致的眼神,一遍遍在她脑海中回放。
“娘娘小心!”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顾窈与燕庭月一左一右快步上前,稳稳扶住了她的胳膊。
顾窈掌心温热,力道沉稳,低声安抚道:“娘娘,最难的都已经过去了。”
燕庭月亦颔首,目光坚定:“是啊娘娘,您为自己挣得了自由,也为天下女子闯出了一条路。往后有我们在,定会护您周全,日子只会越来越好。”
皇后缓缓回过神,眼底泛起湿润的笑意,多了几分释然与轻快,她轻轻点头,声音虽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嗯,都会好的。”
随着和离诏旨正式昭告天下,梁国历史上第一位敢与帝王和离的皇后,就此走出了深宫牢笼。
顾窈从皇宫出来,就上了李聿的车驾,车内熏香袅袅,李聿正闭目养神,周身气压低得吓人。
顾窈落座后,开门见山:“皇后和离已成定局,圣上必定心生不悦。我今日在朝堂上公然支持皇后,又推动和离律法革新,陛下迁怒于我是迟早的事。贬黜已是万幸,说不定还会罢我的官。”
李聿缓缓睁开眼,深邃的眼眸落在她身上,“圣上罢你的官我给你要去。”
顾窈继续道:“这个我倒没那么在乎,只是我得趁我还在其位,多为那些申请和离的女子争取些实际权益。”
和离律法昭告天下的第三日,京城便掀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风气。
绸缎庄、香料铺、书坊乃至新近兴起的女医馆,纷纷挂出木牌,上书“优先招录和离女子,包食宿、允携幼”。
那些曾困于无爱婚姻、离后无依无靠的女子,如今竟有了安身立命之地,不必再忍气吞声依附男权,眉宇间渐渐有了久违的舒展。
正当她与燕庭月商议着要将这股风气推广到各州府时,宫中内侍忽然登门,尖细的嗓音划破庭院的静谧:“顾大人,陛下有旨,宣您即刻入宫觐见。”
顾窈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心头“咯噔”一下,像被重物狠狠砸中。
她太清楚这位帝王的性情——表面宽和,实则掌控欲极强。
皇后和离已成定局,律法革新也木已成舟,他此刻召自己入宫,是为了朝堂上的公然“悖逆”?是为了她推动女子和离、撼动礼教根基的“罪过”?还是……要借机削去她的官职,断了她后续的官途?
燕庭月眸色一沉,“你放心,这里我会盯着,圣上若是为难你,大不了我再闯一次金銮殿。”
顾窈脑中无数念头飞速闪过,最终还是压下心头的不安,戳了戳她的额角,又说孩子话,我没事,你好好待这等着。”
顾窈微微颔首,转身跟着内侍踏上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