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云逸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淡漠而疏离!
“空口无凭,何况涉及北境军权、邦交誓言、宗门长老这等大事。”
“若仅是凭着诸位口头上的应允,届时一方反悔,我人微言轻,又该去何处说理?”
“在场的诸位大人、家主、长老,届时又有谁敢、谁愿为方某今日之事作证,去直面那未知的雷霆之怒?”
方云逸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众人,凡被他目光触及者,无不眼神闪烁,或低头,或移开视线。
的确,今日之事牵扯太大,无论是谁胜谁负,后续都可能引发滔天波澜。
众人选择明哲保身才是王道,谁会轻易蹚这浑水,留下白纸黑字的证言?
“因此,”方云逸语气变得坚定,“为公平起见,也确保赌约的严肃性,需立下字据。将三个条件、赌注,都明明白白的书写清楚。”
“由赵国公、阿木尔使臣、玄云宗代表长老,以及我方云逸,四方共同签署姓名,加盖个人印信。”
方云逸话音顿了顿,目光隔空投向皇宫方向,继续道,“此等关乎国策、邦交之约,最后,还需呈报陛下御览,请陛下加盖龙印,以示公证,并作为朝廷备案。”
“如此,双方皆有保障,谁也反悔不得。”
“不知赵国公、使臣大人、玄云宗的诸位长老,意下如何?”
“立字据?加盖印信?”
“还要陛下加盖龙印?”赵元明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搐几下,眼底闪过一丝怒意。
这小子,竟然如此不信任他们,还要将此事彻底坐实,不留丝毫转圜余地?
阿木尔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感觉受到极大的侮辱。蛮族重诺,但在这种被逼无奈的情况下立约,让他如同是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铁刑长老冷哼一声,袖袍无风自动,显然怒极。玄云宗何曾受过如此对待?
竟要像市井之徒般立字画押!
然而,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他们已经当着众人的面同意赌约,若此刻因方云逸要求立字据而反悔,那才真是颜面扫地,前功尽弃。更何况,乾帝的旨意和许诺还在耳边,他们已是骑虎难下。
赵元明强压下心头怒火,与阿木尔、铁刑几人交换一个阴沉的眼神,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就如你所愿!立字据!”
很快,便有鸿胪寺官吏备好纸墨笔砚,铺开一张昂贵的雪浪笺。
赵元明亲自执笔,笔走龙蛇,将赌约内容一一写明,包括方云逸提出的三个条件,以及己方付出的赌注。并注明败者需当场立即履行约定,不得反悔,违者如何如何云云。
写毕,赵元明、阿木尔、铁刑长老,先后在字据上签下姓名,并加盖了各自的私印或代表身份的印章。
轮到方云逸时,他拿起仔细阅读一遍字据内容,确认无误后,才提笔蘸墨,在那三个名字旁边,工工整整地写下“方云逸”三个字。
方云逸字迹清瘦挺拔,自有一股风骨,与那病弱的外表截然不同。
随后,他也取出一枚小巧的私人印章,蘸了印泥,郑重地盖在自己的名字下方。
字据写成,墨迹吹干。
赵元明唤来一名一直侍立在殿外阴影处的龙卫统领,将字据交给他,沉声道。“速将此约呈送陛下御览,请陛下用印。”
龙卫统领双手接过字据,不敢怠慢,躬身一礼后,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殿外,朝着皇宫方向疾驰而去。
殿内再次陷入等待的沉寂之中。
这一次的寂静,比之前更加压抑,仿佛是暴风雨来临前的最后宁静。
所有人心都悬着,目光不时瞟向殿外,又瞟向那安然静坐的方云逸,以及面色各异的赵元明等人。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等待中,殿外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和通传声。
“文华殿大学士!”
“太子太傅欧阳墨先生到——!”
声音如同投入古井中的石子,瞬间便打破大殿内的沉寂。
众人纷纷循声望去,只见大殿门口,一位老者在一名书童和两名侍从的陪同下,缓步走进殿内。
这老者身着简朴的深青色儒衫,洗得有些发白,却熨烫得十分平整。外罩一件半旧的玄色棉袍,并无任何华美纹饰。
他须发皆白,面色红润,眉宇间的皱纹如同刀刻,似记录着岁月的沧桑与智慧。
然而,他那双眼睛却并不浑浊,反而清澈明亮,透着洞悉世事的睿智与平和。
手中持一根普通的竹杖,步履从容,周身自然而然地散发着、一股令人心折的儒雅风范与书香气息。
正是当代文宗,大乾文坛泰斗!
“也是帝师——欧阳墨!”
“果然是欧阳大家!”
“陛下竟然将欧阳老先生都请来了!”
“有欧阳大家主持这场赌约评鉴,此文试可谓是公允至极。”
“看来陛下是志在必得啊……”
见到欧阳墨,殿内众人,无论文武,无论派系,几乎全都下意识地站起身来,脸上露出由衷的敬重之色,纷纷躬身行礼。
“见过欧阳先生!”
“学生拜见太傅!”
欧阳墨之名,如雷贯耳。
其学问之渊博,为人品行之高洁,文采之斐然,乃天下读书人之楷模,深受士林敬仰。
即便是赵元明、阿木尔这等权贵枭雄,面对这位清誉满天下的老者,也不得不收敛几分傲气,起身颔首致意。
方云逸同样在打量着欧阳墨。
他在方府藏书楼中,读过这位老先生的文集和传记,深知其人不似寻常腐儒,不仅学问通天,曾于年轻时游历天下,见识广博,心怀天下百姓,是真正当得起“大儒”二字的人物。
其风骨与才学,方云逸也是颇为敬佩。
“没想到,乾帝为了确保万无一失,竟然将这位老先生也都给请了过来?”
方云逸心中暗道,“乾帝还真是舍得下本钱,看来对紫龙令是势在必得啊!有欧阳墨坐镇,在他们看来,我已是必输之局了吧。”
就在满殿之人皆是起身相迎,以示尊敬之际,唯独方云逸,因为脑海中瞬间闪过的这些思绪,动作稍稍迟滞片刻,依旧安然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手中甚至还端着那只白玉酒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