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线木偶》。
这是一部经典的小剧场话剧,以其极致的压抑和对人性操控的深刻剖析而闻名。
江辞,拿这个给他是什么意思?
羞辱他吗?
说他就像个被操控的木偶?
罗钰的胸口剧烈起伏,一股怒火直冲头顶。
他正要发作,将这本莫名其妙的剧本摔在江辞脸上。
江辞却先一步开口了。
“圈里都说罗老师你是‘戏疯子’,对角色够投入,够沉浸。我想……跟你偷师。”
偷师。
这两个字,刺入了罗钰心里最骄傲的地方。
他自认在“戏疯子”的程度上,远远比不上江辞这种能把自己演到脱力的怪物。
但这句“偷师”,却将他跌到谷底的,身为演员的自尊心,轻轻地托了一下。
江辞把他当成一个可以学习的前辈。
而不是一个被导演当众责怪的问题演员。
站在一旁的温念,微笑僵住了。
她立刻上前一步,柔柔地开口。
“阿钰,你今天太累了,还是先休息吧。”
她转向江辞,笑容无懈可击。
“江老师,真不好意思,阿钰他今天状态不好。对戏的事情,要不明天?”
她想打断这场莫名其妙的交流。
直觉告诉她,江辞的出现,带着一种她无法掌控的变数。
罗钰却在她开口的瞬间,抬起了一只手。
一个制止的动作。
他看着江辞,压下了心底所有翻涌的情绪,挤出两个字。
“可以。”
温念脸上的笑,彻底僵住。
罗钰居然,拒绝了她?
江辞的系统视野里,温念身上【精神操控中】的标签闪烁频率陡然加快,
旁边短暂地跳出了一个【警告:目标出现挣脱迹象】的提示。
他内心平静,脸上完美扮演着一个对人际关系和诡异气氛毫无察觉的“戏痴”,
径直翻开了那本打印出来的剧本。
手指点在了其中一幕上。
“就这段吧。”
剧本里的角色很简单。
一个被经纪人完全操控,最终灵感枯竭、事业尽毁的天才画家。
一个步步为营,以爱为名,将画家变成自己最得意作品的魔鬼经纪人。
江辞指着“经纪人”的台词。
“我演这个。”
罗钰的视线,落在了“画家”的台词上。
很短,大部分都是被动的回应和无力的挣扎。
这不就是他现在状态的写照吗?
罗钰自嘲地想。
他接过那沓纸,准备开始这场荒谬的“对戏”。
江辞没有给他太多准备时间。
他靠在一旁的道具箱上,整个人放松下来,但当他开口的瞬间,他就不再是江辞了。
他是那个口蜜腹剑的经纪人。
“听我的,那个画展不适合你,它会消耗你的灵气。”
江辞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种循循善诱的温和。
“我为你选的,才是真正能让你发光的舞台。”
罗钰的脑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这两句话……
何其相似。
温念总是在他耳边说:“阿钰,那个剧本太磨人了,会消耗你的,我帮你推了。”
“听我的,我已经帮你接洽了另一个商业片,那个才能让你被更多人看到。”
一模一样。
罗钰的呼吸,乱了一瞬。
他强迫自己看向剧本,念出了属于“画家”的第一句台词。
“可是……我很喜欢那个画展的主题。”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
江辞接得很快,温和的语调里藏着绝对的强势。
“喜欢不能当饭吃。你是艺术家,但你也要生活。”
“那些人不懂你的好,他们只会用世俗的眼光评判你,伤害你。”
“只有我,只有我才是最懂你的人。”
“你只要安心画画,所有肮脏的事情,都由我来处理。”
罗钰拿剧本的手开始抖。
这些话,太熟悉了。
熟悉到他开始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演戏,还是在复述自己过去两年的人生。
他身边的温念,脸上的血色正在一点点褪去。
她当然听出了这些台词背后,那令人不安的影射。
但她不能发作。
她只能站在那里,维持着温柔体贴的完美女友形象。
她甚至必须微笑着,加入这场“表演”。
“江老师的台词功底真好,阿钰,你看,你完全被带入戏了呢。”
温念的声音恰到好处地响起,试图将那份失控的真实感,重新拉回“演戏”的安全范畴。
可已经晚了。
江辞的表演,还在继续。
他站直了身体,一步步走向罗钰。
他的脸上,不再是温和的劝诱,而是一种欣赏着自己作品的残酷。
“你以为你是自由的。”
他低声道。
“但你早已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罗钰猛地抬起头,盯着江辞。
江辞没有回避他的视线,说出了那句最诛心的话。
“你的喜怒哀乐,你的事业前程,甚至你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我的计算之内。”
他顿了顿,最后的音调,轻得像一片羽毛,却带着千钧的重量,砸在罗钰的心上。
“可悲的是,你还以为那是爱。”
最后三个字,直接劈开了罗钰混沌的脑海。
他所有的防备,自我催眠,在这一刻被击得粉碎。
他转过头,看向身旁的温念。
那一瞬间。
他清清楚楚地看到了。
看到温念那张总是挂着完美微笑的脸上,来不及收起的,一闪而逝的惊慌。
虽然只有一瞬,她就立刻恢复了那副担忧又无辜的神态。
“阿钰,你怎么了?是不是太累了?”
但罗钰看见了。
就在这时,江辞合上了手里的剧本,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那声音让罗钰浑身一僵。
江辞恢复了平时那副有点懒散的样子,他挠了挠头,像个真的在苦恼业务的后辈。
“唉,这段太压抑了,我还是演不好那种掌控一切的感觉。”
他把剧本塞回给孙洲,对着还僵在原地的罗钰点了点头。
“谢了,罗老师,学到了。”
说完,他仿佛只是完成了一次普通的业务交流,转身就走,没有半分停留。
孙洲抱着文件夹,快步跟了上去。
整个角落,只剩下罗钰和温念。
罗钰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他的脑子里,疯狂回响着刚才的台词。
“你早已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你还以为那是爱。”
那句话和温念脸上闪过的异样交织,剖开了他一直深信的现实。
他第一次,对自己身边这份无微不至的“爱”与“扶持”,产生了动摇。
当晚,酒店房间。
罗钰破天荒地,没有跟温念一起吃晚饭。
他把自己一个人锁在房间里,任凭温念在门外如何温柔地敲门、关切地询问,他都没有回应。
他坐在黑暗里,手里握着手机。
他翻出了一个许久没有联系过的号码。
是他以前的,那个被温念用各种理由“劝退”的助理。
好在他俩私下还有着联系。
电话接通了。
罗钰没有寒暄,直接开口。
“帮我查件事。”
“跟温念在一起这两年,她以我的名义,到底帮我推掉了多少个剧本。”
挂掉电话,罗钰双眼无神地盯着天花板。
不知过了多久。
手机屏幕,亮了。
是一条短信。
罗钰颤抖着手,点开了那条信息。
里面没有多余的文字,只有一个压缩文件。
他点了下载,解压。
屏幕上,出现了一个长长的列表。
密密麻麻的,全是剧本的名字,后面还标注着被拒绝的日期。
他的视线,在那份名单上疯狂地扫过。
忽然,他的手指停住了。
眼神一凝。
列表中,一个剧本的名字,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
——《无名之辈》。
那部他曾经辗转反侧,做梦都想演的文艺电影!
他记得这部电影,他怎么可能忘记!
那是他熬了三个通宵读完剧本,激动地跟温念说,他愿意自降片酬,甚至不要片酬都想演的角色!
他还记得当时温念是如何抱着他,
声音温柔:“阿钰,我知道你喜欢,但这种文艺片拍出来都未必能上映,太消耗你了。听话,我们不演这个,我已经帮你看了个更好的商业片,那个能让你被更多人看到……”
当时的他,被那份“为他好”的爱意包裹,虽然遗憾,却也感动地接受了。
可现在,那温柔的话语,与江辞那句“可悲的是,你还以为那是爱”,在他脑中重叠、最终化作一句嘲讽。
“呵……”
黑暗中,罗钰发出一声极轻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