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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柳絮依旧没完没了地飘着,有几片顺着敞开的窗户飘进教室,在阳光里打着旋儿。

    自习课上,嗡嗡的背书声像夏天的知了叫个不停,我坐在硬邦邦的板凳上,一条腿不自觉地抖着,心里盘算着离五一放假还有几天。

    阿雪忽然凑过来,“你晚上看电视着没?《宝莲灯》出前传了。”

    我扭头瞥了眼窗外,确认没有老师的身影,才接话:“前传?讲啥的?刘彦昌和三圣母谈恋爱吗?”

    “咋可能!”阿雪嫌弃地撇撇嘴,“刘彦昌不配当主角,是讲二郎神的,可好看了。”

    我心里了然,她最喜欢焦恩俊了。

    “具体讲的啥啊?有孙悟空吗?”

    “好像后面有,但孙悟空还没出来呢。”她眼睛发亮,手指在桌上画着圈,“就讲二郎神怎么救他妈妈,大闹天宫什么的,昨晚演到杨婵拿到宝莲灯了。”

    “唉,我爸晚上看《潜伏》着呢,我遥控器都拿不到。”我无奈道。

    “没事儿,”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我也落了几集没看,等后面你来我家,我俩在电脑上看。”

    “行么,”我漫不经心转着笔,“长不长啊?”

    “四十几集,”她忽然瞪我一眼,“你可别光想着打DOTA。”

    我嘿嘿一笑,没接话。

    阿雪突然像是想起什么,又问:“哎,你吃过苦苦菜吗?”

    “吃过啊,”我有些好奇她怎么突然问这个,“小时候常吃,你问这干啥?”

    “我妈最近特别想吃,去市场转了好几趟,都没买到。”阿雪叹了口气,“我连啥味儿都不知道呢。”

    我忍不住挑眉:“苦苦菜有啥好吃的?我小时候都快吃吐了。”

    “你家里种这个吗?”阿雪追问,“我妈她几个朋友最近都在念叨,说这两天就是吃苦苦菜的时候。”

    “种?那是草啊!”我哭笑不得,“现在地里长了,都是拔了喂羊的,你们城里人真会吃。”

    说着说着,我心里一动:“市场上买不到吗?”

    “对啊!”阿雪用力点头,“我妈说就几个摊位有,去晚一点就抢光了。”

    “这样啊,”我盘算了一下,“那我这周末回去了,去地里给你拔一些带来。”

    “真的?”阿雪眼睛一亮,“那我到时候给我妈一个惊喜。”

    我看着她,脑海里浮现出小时候背着麻袋从地里回来,一袋子都是绿油油的苦苦菜,奶奶拌啊炒啊的,配着黄米饭,吃得我直发愁。

    ……

    很快到了周五,放学铃声一响,我和阿雪打了个招呼就冲出教室。

    蹭了同学的自行车后座走了一段,又一口气跑回家,麻利地脱掉校服,换上便装,背起书包就往市场口赶,去晚了可就赶不上最后一班回乡的公交车了。

    破旧的公交车驶出县城,走完县道,又在黄土路上颠簸了半个多小时,终于路过我们村口时停下,只有我一个人下了车。

    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我沿着乡间小路往家走,偶尔遇见村里长辈:

    “放假咧?进来吃个饭。”

    “不咧爷,你缓着。”我笑着摆手。

    走到巷道口,马小宁家的新房已经盖好了。

    亮瓦瓷砖在夕阳下反着光,合金门窗锃亮,水泥院子平整得能晾粮食。看得我心里有点发酸,这规格,我家确实想也不敢想。

    这周他俩没回来,估计是等着五一长假。其实要不是答应阿雪挖苦苦菜,我这周也没打算回来。

    奶奶照例给我做了一顿好吃的,爷爷还是老样子,忙着伺候他那几头牛和羊。

    晚上躺在炕上,我用奶奶的手机和阿雪聊QQ:

    “我周天上午回城里,中午把苦苦菜给你送过去。”

    “好呀,你今天看宝莲灯前传了没?”

    “没……我忘了,看洛洛历险记了。”

    “我最喜欢里面一句话,爱是付出,欲是索取。”

    “那有啥,战争是场肮脏的游戏,而我是个肮脏的玩家!”

    “你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

    周天,太阳还没出,我就爬起来,拎着铲子和麻袋要出门。

    爷爷正在水窖边打水喂牛,看见我愣了一下:“今儿咋还起滴早?”

    “我可地里铲点苦苦菜,”我扯了个谎,“给老师送捏。”

    爷爷“昂”了一声,没多问。

    我拎着家伙什走出巷道,去往我家地里。

    晨雾还没散尽,露水打湿了裤脚,玉米苗才过脚踝,地里的苦苦菜正嫩,一铲子下去,连根带土,散发着熟悉的青草味儿。

    自家地里的挖完了,我又溜到别人家地里。

    等装了半麻袋,太阳已经一竿子高了,我直起酸得不行的腰,几个指头都被菜汁染绿了,这玩意儿老难洗。

    掂了掂觉得分量差不多,我背起麻袋出了地,往家走。

    奶奶已经做好了饭,见我背了一袋子苦苦菜回来,纳闷地问:“铲这么多苦苦菜弄啥?”

    爷爷替我说:“给老师送么。”

    “那个要拣呢么,这么个咋送?”

    吃完饭,奶奶搬来大盆,和我坐在院子里拣菜。

    她利索地掐去老根,挑出杂草,我也跟着学,捡完后又用水淘洗了三遍,最后挑好的装了两大塑料袋。

    快到晌午时,爷爷奶奶送我到村口等车。

    奶奶往我兜里塞了五块钱,让我在学校花。

    公交车摇摇晃晃来了,我背着书包,提着两袋苦苦菜上车,从车窗望出去,两个身影一直站在尘土里,直到拐弯看不见。

    公交车从土路晃到柏油路,颠簸到平稳,最后终于进了县城。

    我下了车,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往阿雪家走,胳膊被拽得生疼。

    刚拐进阿雪家小区,还是老远就看见她在花园边上等我,一见到我,立马笑着跑过来。

    “哇,这么多!”阿雪赶紧接过一个袋子,和我一块儿上了楼。

    进屋后,我小心站在门口地垫上,把袋子放稳:“都洗过了,直接就能下锅,你记得把袋子打开让晾着,不能捂。”

    “你这就要走啊?”阿雪拉住我袖子,“进来缓一缓再回嘛。”

    “哎……算了算了。”我挣开她摆摆手。其实是袜子不干净,而且我早上还下过地,实在不好意思脱鞋。

    我退到门外,冲她笑了笑,看着她有点幽怨的眼神,一点点关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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