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飘尽,阳光下空气中渐渐透起热浪,书包的肩带磨起了毛边,草稿本上的悄悄话叠了一页又一页。
时间像夏日窗台上的光影,你盯着它时,一动不动,可一不留神,它就已从桌角悄悄爬到了墙根。
我和阿雪之间,好像也随着这光影悄悄挪了地方,说不清从哪天开始,彼此在对方生活里的分量越来越沉。
阿雪隔三差五就变着法儿给我带早餐,明明我都说过自己会买,可她却总有理由,什么自己买多了吃不下,今天买牛奶剩下最后一袋,老板说加一块便宜卖了,还有自己新发现个好吃的糕点,想让我也尝尝……
我们会互相帮对方做值日。有次下午该我值日拖地,等我到教室后,正要动工,却发现阿雪已经提着水桶和拖把到了门口,“你拿那个拖把去拖左边,我拖右边。”水桶把手在她手上勒出红印,她拿着拖把拖得很仔细,我们一左一右,把教室地面拖得发亮。
我们还知道彼此的QQ密码,她的留言板里有我写的“勿忘我”,我的空间里全是她踩过的痕迹。
甚至有一次周末去她家,发现我的小企鹅和她的小企鹅竟然结婚了。
“反正都要养嘛,”她理直气壮,“不如让它们做个伴。”说完自己先咯咯笑了,眼睛弯成月牙。
这些细碎的牵绊,像夏天长疯的藤蔓,在每一个看似平常的日子里,悄悄把我们缠在了一起。
这天语文课上,老师正在讲台上讲着之乎者也,阿雪悄悄把草稿本推到我手边。
我低头一看,上面写了一行小字:“生姜片要煮多久呀?”
我挑了挑眉看她,她还假装盯着黑板,耳根却悄悄红了。
我在那句话下面写道:“十五分钟左右,水变黄了就行,肚子又疼了啊?”
本子很快又推回来:“没,就是……提前准备下。”最后几个字写得格外潦草,写完她又像是后悔了,拿起笔在那行字上胡乱涂了几道,墨迹几乎要透到下一页。
我还是从那些歪歪扭扭的涂改里,依稀认出来了“就是快来了”这几个字。
下课铃响,我凑过去问:“你每次肚子都疼吗?”
“不一定,”她摇摇头,“有时候轻,有时候重,重的时候,从肚子疼到腰,整个人都直不起来。”
“腰也疼啊……”我若有所思,“我妈腰也经常疼,不过她那个是老毛病了。”
没想到我随口一句话,阿雪却记在了心里。
过了几天课间,她神秘兮兮地塞给我一盒中药贴膏,“你那天不是说你妈妈有腰疼的老毛病嘛,我外奶奶也是,她用这个药,效果可好了,你让你妈妈试试。”
我接过盒子,发现上面还贴着纸条,是她手写的用法用量,字迹清秀得像她的人。
“你咋还拿你外奶奶的药啊。”
“她有很多呢,”阿雪推了推药盒,“你先拿回去让你妈妈试试嘛。”
我听了她的,回去后把药拿给我妈,说同学给推荐的。
结果,我妈试了两贴后真的管用,腰舒服了很多。
可当她让我爸再去买才知道,这药太贵了,一盒里还就几片,便心疼钱没让我爸买。
我知道这药很贵后,悄悄问我妈要了一百块钱,在第二天早自习的时候,把钱递给阿雪。
“给,这个是上次的药钱。”
阿雪愣了一下,眉头轻轻皱起:“你这是干嘛?一盒药而已嘛,你怎么还给我钱。”
“那药很贵的,”我试图讲道理,“你拿着吧。”
“我不要!”她声音突然提高,扭过头去继续背单词。
我把钱塞到她校服口袋里,她却猛地掏出来,啪地扔回我桌上。
我又推过去,她再推回来,那张钱在我们之间来回挪移,像一场无声的拉锯。
突然,她停下手,抬起头看我,眼圈已经红了:“你什么意思,咱俩关系还比不上一盒药吗?”
我张了张嘴,话卡在喉咙里。
她已经低下头,把最后推过来的钱,又固执地拨回我这边,然后死死盯着英语书,两滴眼泪落下,在书页上晕开两团深色痕迹。
我顿时慌了神,赶紧把钱收进裤兜,凑过去轻轻摇晃她肩膀,小声说:“哎呀,哭啥嘛,我的错我的错,钱我收起来了。”
阿雪肩膀轻轻抽动了一下,没理我。突然,她伸手在我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疼得我“嘶”地倒吸一口凉气。
听到我抽气声,她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这才从口袋里摸出卫生纸,仔细擦脸上的泪痕。
见她好了,我笑着轻轻叹口气,心想着哄女孩也挺简单的。
只是这一百块钱,我是悄悄昧下呢,还是老实上交呢……
“回去把钱还给你妈妈。”阿雪突然开口,声音还带着刚哭过的鼻音。
我睁大眼睛,错愕地点头应了一声,“昂……”
下午有体育课,我已经不再跟着男生们满操场疯跑,她也不和女生们挤在树荫下说笑。
我俩总是不约而同地往操场边缘走,一直走到校园最角落的那堵墙下,寻一处安静的阴凉地,并肩坐下,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说的什么其实大多记不清了,只记得知了在头顶没完没了地叫着,风吹过树叶的影子在我们身上轻轻摇晃。
阿雪喜欢吃雪糕,每次体育课路过小卖部都会买上两个。
我看着她撕开包装,忍不住说她:“你就吃吧,吃完了这个月肚子再疼。”
“怕什么,”她得意地一笑,伸出舌尖小小舔了一下雪糕,“反正有你教给我的办法。”
忽然又想起什么,她碰了碰我胳膊,“哎,上次你那俩哥们儿有没有说我啥呀?”
我想起那俩货挤眉弄眼的样子,含糊地咬了口雪糕:“没说啥啊……就说你还挺大方的。”
“没啦?”阿雪歪过头追问。
“没了啊,”我赶紧把话题扯开,“后面主要都聊马小宁找的那个对象了。”
“都有对象啦?”她惊讶地睁大眼睛,“是不是坐最里面那个?”
“你咋知道?”我愣住了。
“猜的呗,”她抿嘴一笑,身子往前凑了凑,“他对象你见过没?长得好看不?”
我脑子里过了一下那天的几张照片,老实点头:“嗯,好看的很,还是他们年级级花呢。”
“哦。”阿雪没再说话,小口小口吃着雪糕。
我也不知道气氛怎么就突然安静下来,只听见风吹过围墙外杨树的沙沙声。
我有些不自在地清了清嗓子,找了个话头,“你就没有那种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吗?”
阿雪把吃完的雪糕棍在手里转着,摇摇头:“没,亲戚家大多是男孩,女孩年龄又太小了。小学时倒是有几个玩得好的,上初中就不联系了。”她顿了顿,“现在也就和我们班那几个女生关系还行。”
“那几个为啥不联系了?”我追问。
她轻轻叹了口气,低头揪着脚边的草叶:“其实小学时关系可好了,我还经常带她们来我家玩。后来有一次……她们来玩的时候,有两个偷拿了我家的钱。”
“我去,”我坐直身子,“多少钱啊?”
“好几百呢。”她抬起头,语气里带着点委屈,“我爸当时以为是我拿的,把我骂了一顿,还一直追着问,我就一直哭,说不是我拿的。”
“后来呢?钱找回来了没?”
“嗯,”她点点头,“过了两天,那俩女生的爸妈发现了,带着她们来我家还钱道歉。但打那以后,她们几个就慢慢不跟我玩了,亏我还经常给她们请客。”
阿雪说完感慨地叹口气,把雪糕棍往旁边的垃圾桶一扔,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快下课啦,老师要喊集合了。”
我也站起来,和她一前一后走回操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