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灯惨白的光柱,像一只颤抖的手,死死地聚焦在祭台之上。
那并非我预想中的秘色瓷礼器,也不是什么金银珠宝。祭台上,端放着一个约莫一尺见方的青铜匣子。匣子表面布满了斑驳的绿锈,但依然能看出上面雕刻着繁复诡异的纹路——那些纹路,与洞口石壁上的符号、与我怀中木牍上的刻痕,分明是同出一源!它们扭曲盘绕,仿佛活物,在灯光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青铜匣子的前方,还散落着几件已经碎裂的秘色瓷片,青翠的釉色在尘埃中依然夺目,但它们此刻更像是某种仪式失败的残骸,或是献给这青铜匣子的、微不足道的祭品。
整个地下空间并不大,除了这面绘着恐怖壁画的石壁和中央的祭台,四周空荡荡的,只有厚厚的尘土和从头顶石缝渗出的、冰冷的水滴声。空气中那股混合着霉味、尘土、朱砂和奇异香料的气息更加浓烈,几乎凝滞,吸入肺里带着一种沉甸甸的窒息感。
“下面什么情况?”赵秉德的声音从洞口传来,带着回音,打破了死寂。
我强迫自己从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浊气,朝着洞口喊道:“安全!可以下来了!有发现!”
很快,赵秉德带着他的人,以及钱老八派来的两个汉子,陆续顺着绳索滑了下来。当矿灯的光照亮整个空间,尤其是那面壁画和祭台上的青铜匣子时,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瞬间僵在原地。
“这……这是什么鬼东西?”钱老八的一个手下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撞到了冰冷的石壁。
赵秉德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异常苍白,他死死盯着那壁画上翻滚的黑水和悬空的诡异城市,嘴唇微微颤抖,喃喃道:“黑水……幽冥城……果然,传说是真的……这鬼哭坳,根本不是什么窑址,这是一处……镇压幽冥通道的‘前哨’祭坛!”
他的目光猛地转向祭台上的青铜匣子,眼神里充满了极度的忌惮和一种近乎疯狂的炽热。“不能动!这东西绝对不能动!”他几乎是吼出来的,拦住了下意识想上前查看的一个手下。
“赵师傅,这匣子……”我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上面的纹路,和我家传的那件东西,很像。”
赵秉德猛地转头看我,眼神锐利如刀:“你家传的……也是这种‘钥匙’或者‘封印’?”
我点了点头,没有细说木牍的事。
赵秉德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平复内心的惊涛骇浪:“我师父猜测的没错……这东西,关联着一个横跨东西、纵贯千年的巨大秘密。这青铜匣子,很可能就是用来沟通,或者……封锁壁画上那个‘幽冥城’的某种器具!动了他,天知道会放出什么!”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呜——嗷——!”
一阵绝非人类所能发出的、凄厉至极的嚎叫声,猛地从我们下来的洞口方向传来!那声音尖锐刺耳,带着无尽的怨毒和疯狂,瞬间穿透耳膜,直抵灵魂深处!与此同时,洞口投射下来的那点微弱天光,仿佛被什么东西瞬间吞噬,变得一片漆黑!
“什么东西?!”
“上面怎么了?!”
洞口留守的一个人连滚带爬地从绳索上滑下来,脸上毫无血色,惊恐万状地指着上面:“鬼!有鬼!黑乎乎的影子!老三……老三被拖走了!就一眨眼功夫!”
他话音未落,那凄厉的嚎叫声再次响起,这次似乎更近了,就在洞口边缘,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类似指甲刮擦岩石的“窸窣”声。
地下空间里的温度仿佛瞬间骤降了好几度,那股阴冷的气息如同实质般缠绕上来。矿灯的光线开始不稳定地闪烁起来,映得每个人脸上都是明明灭灭的惊恐。
“点燃驱瘴香!快!”赵秉德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他的一个手下慌忙从背包里掏出那特制的香,手抖得几乎点不着火。好不容易点燃,一股辛辣刺鼻的烟雾弥漫开来,稍微驱散了一些那无形的阴冷,但洞口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刮擦声和嚎叫并未停止,反而更加清晰。
“是‘阴傀’!”赵秉德咬着牙,从腰间那个布袋里抓出一把腥臭的药粉,撒在我们周围,“这地方阴气太重,滋养出了这些鬼东西!它们怕阳气,怕火光,但也极其难缠!”
“那现在怎么办?困死在这里吗?”钱老八的一个手下带着哭腔喊道。
赵秉德没有理会他,目光再次投向祭台上的青铜匣子,眼神挣扎。突然,他像是下定了决心,对我快速说道:“璟兄弟,你家传的东西,或许能有点用!这祭坛和匣子是一体的,它们被惊动,很可能是因为我们的闯入破坏了此地的某种平衡!必须重新‘安抚’或者‘隔绝’它们!”
他指着壁画下方,祭台底座上一个不太起眼的、与青铜匣子底部纹路隐隐对应的凹槽:“把我师父给的‘镇符’贴到那个凹槽里!快!我们掩护你!”
说着,他和他带来的两个帮手,以及钱老八那个还算镇定的手下,立刻呈半圆形挡在我和祭台之间,面对洞口方向,手里紧紧握着家伙和剩余的驱邪药粉。
我知道此刻犹豫就是死路一条。不再多想,我接过赵秉德递过来的一张画满了朱砂符咒的黄色布条,那布条入手冰凉,带着一股奇异的力量感。
洞口处,那“窸窣”声和嚎叫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挤下来!闪烁的灯光中,甚至能看到几条扭曲的、如同黑色烟雾构成的触手般的东西,正在洞口边缘蠕动!
我咬紧牙关,一个箭步冲到祭台前,看准那个凹槽,就要将镇符按下去!
就在我的手指即将触碰到凹槽的瞬间,祭台上的青铜匣子,毫无征兆地,轻轻震动了一下!
“嗡……”
一声极其轻微,却直透灵魂的嗡鸣响起。
紧接着,那青铜匣子表面的诡异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一般,闪过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暗红色流光!
我浑身汗毛倒竖,动作不由得一滞。
也就在这一滞的功夫,洞口处,一条婴儿手臂粗细、完全由浓稠黑影构成的“触手”,如同毒蛇般猛地探了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卷向离洞口最近的那个钱老八的手下!
“啊——!”凄厉的惨叫戛然而止,那人瞬间被拖入洞外的黑暗中,只留下半声回荡的余音和几滴溅落的鲜血。
“快啊!”赵秉德目眦欲裂,嘶声大吼。
我不再犹豫,用尽全身力气,将那张冰冷的镇符,狠狠地按进了祭台底座的凹槽之中!
“噗!”
仿佛气泡破裂的轻响。
镇符贴上凹槽的瞬间,其上朱砂符咒红光大盛,如同烧红的烙铁!整个祭台,连同上面的青铜匣子,猛地一震!
那壁画上翻滚的黑水和悬空的幽冥城,仿佛也随着这震动扭曲了一下。
洞口处那令人心悸的嚎叫和刮擦声,骤然停止。那几条蠕动的黑色触手,如同被烫到一般,猛地缩了回去,消失不见。
矿灯的光芒稳定了下来。
地下空间里,只剩下我们几个人粗重惊恐的喘息声,以及那青铜匣子表面渐渐敛去的、一丝若有若无的暗红流光。
死里逃生。
但每个人脸上,都没有丝毫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惨白和深入骨髓的后怕。
我们互相对视着,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恐惧和疑问。
这青铜匣子,到底是什么?
壁画上的幽冥城,又究竟是什么地方?
而这仅仅是一个“前哨”祭坛,那真正的核心,黑水城,又该是何等的恐怖?
赵秉德走到祭台前,看着那恢复了平静的青铜匣子,又看了看我,眼神极其复杂。
“这东西……不能留在这里了。”他沙哑地开口,带着一种决绝,“也必须带回去给师父。这背后的秘密,恐怕……快要藏不住了。”
他小心翼翼地,用特制的绒布包裹,将那冰冷的青铜匣子,从祭台上取了下来。
而我知道,我怀中的木牍,与这青铜匣子,与那遥远的黑水城,那千丝万缕的联系,已经被这鬼哭坳的遭遇,牢牢地系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