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入真正的大漠,才知之前的戈壁不过是温柔的前奏。目之所及,皆是连绵无尽的沙丘,如同凝固的金色巨浪,一直铺陈到天际线。太阳是唯一的、暴虐的主宰,将炽烈的光与热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空气在热浪中扭曲变形,远处的景物如同水中倒影般晃动。风是这里唯一的声音,永不停歇地呜咽着,卷起细碎的沙粒,打在脸上、身上,无孔不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极致的干燥和沙土被灼烤后的气味,每一次呼吸,都感觉鼻腔和肺部在被细微地刮擦。
我按照星图指引和乃仁台阿布的谶语,朝着西北方向艰难跋涉。脚下的流沙松软无比,每一步都深可及踝,消耗着巨大的体力。汗水刚渗出毛孔就被瞬间蒸发,只在皮肤上留下一层白色的盐渍。我不得不频繁地小口啜饮皮囊中珍贵的水,喉咙却依旧干得像要裂开。
根据陈青云提供的零碎信息和那张粗糙地图的标注,结合“流沙吞噬月亮倒影”的说法,我判断黑水城的入口可能隐藏在一片特殊的水脉(哪怕是干涸的古河道)附近的流沙区域。我利用马老拐教的、后来又经过自己摸索强化的“观沙”技巧,仔细分辨着沙丘的走向、沙粒的粗细和颜色,寻找着可能的地下空腔或水脉痕迹。
第三天下午,我在一片巨大的、新月形的沙丘链背风处,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迹象。这里的沙粒颜色偏深,夹杂着许多细小的、被风磨圆的黑色砾石,与周围的金色沙海截然不同。而且,当我将加长的探沙杆用力插入沙地时,能感觉到下方并非坚实的基底,而是一种空虚的松动感。
“就是这里了……”我心中默念,压抑着激动,开始以这一点为中心,向四周扩大探查范围。
然而,就在我全神贯注于脚下时,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悄然爬上我的脊背。
我猛地抬头,环顾四周。除了起伏的沙丘和刺眼的阳光,空无一物。只有风沙依旧。
是错觉吗?还是……那些在烽火台外出现的、驾驶越野车的神秘人?
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加快了探查速度。无论是不是错觉,都必须尽快找到确切入点,停留在一个地方越久,暴露的风险就越大。
傍晚时分,当我沿着一条几乎被黄沙掩埋的、隐约能看出是古河床痕迹的洼地向前探索时,脚下突然一软!
不是流沙那种缓慢的下陷,而是仿佛踩破了某种脆弱的壳!整个人瞬间失去平衡,朝着下方黑暗的空间坠去!
“糟了!”我心中大惊,只来得及护住头部和怀里的重要物品,身体便在一片扬起的沙尘中,沿着一个陡峭的斜坡翻滚而下。
天旋地转,沙土灌满了口鼻。不知滚了多久,后背终于重重撞在坚硬冰冷的物体上,停了下来。
我趴在黑暗中,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口中的沙土,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适应了这里的昏暗,挣扎着坐起身,摸出防水手电,拧亮。
光柱划破黑暗,照亮了我所处的环境。
这里不是一个天然的地下洞穴。四周是人工开凿的、略显粗糙但结构规整的岩石甬道,墙壁上残留着模糊的壁画痕迹,风格古老而粗犷,与我之前在内蒙草原黑石祭坛看到的狼形图案有几分神似,但更加抽象,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感。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千年尘封的土腥味,还有一种……淡淡的、类似金属和硫磺混合的奇异气息,与草原黑石祭坛的气味如出一辙!
我心中巨震。难道这里……就是黑水城的入口?或者说,是通往黑水城的某条外围通道?
我检查了一下自身,除了几处擦伤和淤青,并无大碍。行囊也还在背上,工具基本完好。我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开始小心翼翼地沿着甬道向前探索。
甬道一路向下,倾斜的角度很大。脚下的地面也是岩石铺就,布满了厚厚的灰尘。两旁的壁画越来越清晰,内容不再是单纯的狼形图案,而是出现了大量描绘祭祀、战争、以及……某种巨大黑色漩涡的场景!那漩涡仿佛能吞噬一切,漩涡周围,是无数跪拜或挣扎的微小身影。
越往前走,那股金属硫磺的奇异气味就越发浓郁,甚至隐隐刺激得我眼睛有些发酸。怀中的木牍和黑石碎片,也再次传来了清晰的、同步的温热感,仿佛在彼此呼应,又像是在警示着什么。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岔路。一条继续向下,深邃不知通向何处;另一条则相对平缓,拐向一侧。
我犹豫了一下,决定先探索那条平缓的岔路。直觉告诉我,这条路上可能有更重要的发现。
岔路不长,尽头是一间不大的石室。石室中央,同样有一个石质祭坛。但祭坛上供奉的,并非青铜匣子或兽面,而是一块半人高的、表面光滑如镜的黑色石碑!
石碑通体漆黑,不知是何材质,在手电光的照射下,竟不反光,仿佛将所有光线都吞噬了进去。而石碑的正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我从未见过的奇异文字!这些文字与我之前接触的所有符号体系都不同,更加复杂,更加古老,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韵律感。
我凑近细看,心脏狂跳。这石碑,这文字,难道记载着黑水城,或者说那个“彼岸”世界的真正秘密?
就在我全神贯注试图辨认那些天书般的文字时,身后甬道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脚步声!
不是风沙声,不是岩石剥落声,是实实在在的、有人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我浑身汗毛瞬间炸起,猛地关闭手电,身体紧贴着冰冷的石碑,屏住呼吸,右手死死握住了腰间的匕首。
黑暗中,那脚步声在岔路口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判断方向。然后,朝着我所在的这间石室,一步一步,不疾不徐地,走了过来。
是谁?
是那些神秘跟踪者?
还是……这黑水城遗迹中,除了我之外,早已存在的……别的“东西”?
冷汗,顺着我的额角滑落。在这隔绝了千年阳光与风沙的地下深处,一场突如其来的遭遇,即将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