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米观偏殿,十二尊天师像形态各异,表面蒙着一层淡淡的油光,在朝阳的反射下,呈现类似猪皮…甚至人皮的质地。
天师像的神情或庄严,或慈悲,或肃穆。
但无一例外,所有塑像掌心都托举着一个类似谷仓的法器,象征十二天师所司掌的粮米。
早课刚刚结束,近三十名道童在逐一叩拜金荞大士。
相比其余塑像,金荞大士居中体积更大,并且双眼是唯一闭着的,有种栩栩如生的错觉。
金荞大士外表就是寻常老道的模样,衣着华贵,发须皆白。
每当一名道童完成三叩九拜后,金荞大士的谷仓法器就会微微倾斜一个角度,从里面掉出零星几颗饱满的荞麦米粒。
道童连忙捡起米粒,捧着退到一旁。
“三粒荞麦天资尚可,切记勤勉修行,不可懈怠。”
中年道人站在祭台边,如果李治见到必然会认出,此人便是乱葬岗接替秋山的玄灵道人。
“谢过师叔。”道童连忙鞠躬行礼。
五斗米观的授箓道士只有两名,以长空道人为主,玄灵道人负责教导道童入门修行。
玄灵道人目光落在另一名道童的身上。
“两粒荞麦天资普通,念头混杂。”
随着道童陆续三叩九拜,大部分都是两粒荞麦,三粒寥寥无几,变相看出新收道童的平庸。
“一粒荞麦……”
玄灵道人声音微顿,眯起眼睛盯着只得到一粒荞麦的道童,后者脸色变得无比惨白。
“根骨未显,心诚不足,记住,观内不养闲人,若半月后依旧无法入门,便自行离去吧。”
道童身体一颤,紧紧攥住掌中的米粒。
“下一个。”
待到所有道童一一叩拜完,他们小心翼翼将荞麦米粒置于舌尖之上,随即闭上双眼盘坐于蒲团,似乎在感受着什么。
持续片刻后,众道童一副若有所思的醒来。
米粒已经吞咽进腹中,浑身散发出渗人心脾的米香。
只是因为资质缘故,米香的深浅不一。
玄灵道人提醒道:“各自回去修行,无论荞麦贡米多寡,五日内无法消化就不必参与下次早课了。”
“走吧,莫要妨碍香客瞻仰十二天师像,你们修行所需的贡米都是香火所化,既然今日取之于民,后续也得…用之于民。”
“贡米不许带到外界,遇到五行皆会化作无形。”
“弟子明白!!”
道童收拾完经书,陆续走出偏殿。
玄灵道推开大门。
咚咚!
钟声敲响,从五斗米观回荡在青州城的街道巷弄。
通往各殿宇的出入口不再封锁,过道随之畅通无阻,可见不久后,香客就会蜂拥而至。
玄灵道人刚走不久,一道身影趁着过道开放来到偏殿外。
李治确认四下无人,谨慎的凑近偏殿门前,回头一望,已经能见到大批香客涌进五斗米观。
“那些香客应该会在主殿停留一会儿,然后再前往偏殿,留给我的时间还算充裕。”
李治恰好卡在五斗米观刚开放的间隙。
他不敢怠慢,快步走入殿内,随即注意到十二天师像的祭台上,有木牌刻有所司掌的粮米。
百世书反应微妙,不过从始至终没有衍生书页。
“能引起百世书悸动的唯有尸骸,总不能埋在地底吧?挖开五斗米观的地砖肯定不现实。”
“难道是塑像?得罪得罪。”
李治没有别的办法,一咬牙从十二天师像的后侧陆续接触,每次接触都会读出司掌的粮米。
“玄秭真人司掌秭米,赤黍天官司掌丹黍,青稷老祖司掌青稷……”
咔。
李治抬头发现,只要自己一碰塑像,十二天师掌心的谷仓就会倾斜,掉落一部分的粮米。
不过似乎只有金荞大士是满仓,其余谷仓普遍只有浅浅一层,所以压根掉不出多少粮米。
但哪怕如此,都至少十几粒粮米,金荞大士则是一大把。
“什么鬼。”
不等李治捡起粮米,粮米就已经化为乌有。
“古怪,为何天师道的自己会如此古怪?要是埋在地底的话,怕是白跑一趟,想想就头疼。”
李治已经不抱希望,隐隐听到远处过道传来的喧哗。
“十二天师司掌的粮米多数听都没听过。”
十二天师像背靠墙壁,即便每日都有道童清扫,李治依旧蹭了一身的墙灰,显得极为狼狈。
“就差个白玉京。”
“呵呵。”
“其余天师像好歹请匠人彩绘过,白玉京却有些破旧不堪,五斗米观建立才几年,也不知道天师道是哪里搬来的塑像。”
十二天师新旧不一,但唯独白玉京最为简陋。
白玉京像就连五官都已经看不太清,从祭台前蒲团的痕迹能分辨出,鲜有香客会叩拜。
“白玉京司掌的是穗米。”
因为白玉京像临近偏殿的门口,李治打算接触后立刻离开,以免被到来的香客撞见。
至于百世书的异动,只能再找机会探查。
他缓步走到白玉京的正面,轻轻掠过塑像脚踝。
就在碰到的刹那。
咔。
一声略显突兀的动静,在殿内响起。
李治动作一僵,下意识看向塑像。
只见白玉京的谷仓,竟然夸张的九十度倾斜。
紧接着,在李治惊骇不已的注视下,无数粒饱满晶莹的穗米从谷仓中汹涌而出!
哗啦啦。
数千米粒砸在祭台上,堆积起一座小小的米山。
白玉京的谷仓已经被掏空,数千米粒还是因为谷仓的穗米有限,哪怕满溢照样会掉落。
百世书主动翻开,穗米化作浓郁的米香没入李治眉心。
仍然没有新的书页,不过凭空有大量记忆在脑海里浮现,正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道统传承。
李治太阳穴刺痛,像是喝醉般东倒西歪。
他大口喘气缓过劲来,连忙环顾四周,白玉京像掌心的谷仓已经重新摆正,先前浓郁的米香也荡然无存,像是无事发生过。
“穗…穗米经……”
与先前继承自己的遗产不同,穗米经就像是一册未曾翻阅的陌生书籍,需要一定时间的消化。
李治趁着香客没有到来前,原路走出五斗米观。
严溯等待已久,随即两人一同返回县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