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美清重重地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没再说什么。
徐一鸣也没心思再跟小姑争辩,锅里的汤汁已经开始变得粘稠,正是收汁的关键时刻。
他拿起锅铲,专心致志地翻炒着,每一块鸭肉都被均匀地裹上了一层油光锃亮的酱色,引人食指大动。
半小时后,一盘色泽红亮的啤酒鸭,一盘清炒时蔬,再加上中午剩下的海螺肉,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桌。
徐一鸣的胃依旧很好,一连干了三大碗米饭。
鸭肉炖得软烂脱骨,滋味醇厚,比外面馆子里的味道还要正宗。
酒足饭饱,他习惯性地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准备再给小姑转点生活费。
指尖刚要落在转账按钮上,他才想起晚上回来时,已经把卖螃蟹的钱都给了她。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没逃过陈美清的眼睛。
她放下碗筷,“一鸣,你老实跟小姑说,这些钱……真是你赶海赚来的?”
“不然呢?”徐一鸣靠在椅背上,懒洋洋地剔着牙,“小姑,你现在怎么回事?越来越不信我了。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不是不信。”陈美清的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被邻居听见,“是这钱来得太快了,快得……让小姑心里发慌。这才几天功夫,你往家里拿了快一万块了!你爸妈在的时候,一年到头也攒不下这个数啊。”
一万块,对这个常年拮据的家来说,是一笔足以让心脏狂跳的巨款。
看着小姑眼中的不安,徐一鸣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他知道,这超出了她的认知范围,才会让她如此患得患失。
他坐直了身体,“小姑,你放心,这钱来路很正。而且,以后我还能赚更多。”
“还赚更多?”陈美清被他这口气给逗乐了,用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行了行了,牛皮别吹太大。你能安安稳稳转正,小姑就烧高香了。做人呐,还是得脚踏实地。”
徐一鸣笑了笑,没再争辩。
有些事,说再多不如做出来有用。
他话锋一转,“对了小姑,咱家还欠那个张富多少钱?”
提到这个名字,陈美清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去。她拿出那部用了好几年的旧手机,点开备忘录,手指在屏幕上划拉了半天,才报出一个精准的数字。
“前前后后还了一些,加上他那个黑了心的利息……还剩下十二万三千七百块。”
十二万三千七百块。
这个数字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在这个家头顶好几年了。
徐一鸣在心里默算了一下。按照现在这个赚钱的速度,只要再碰上几次像青蟹这样的好货,最多两个月,就能把这座山彻底搬开。
见他突然沉默,陈美清以为这笔巨款又让他感到了压力。
她心里一软,反过来安慰他:“你也别想太多,这账慢慢还就是了。刚才你给我的钱,我给你留着,你现在也到了谈对象的年纪,出门跟姑娘约会,身上没钱怎么行?我等下转回给你……”
“不用。”徐一鸣果断地打断了她,“我给自己留了,够用了。这钱你拿着,先把家里的债还了再说。”
姑侄俩正聊着,院门外忽然响起一阵不轻不重的敲门声。
“谁啊,这么晚了?”陈美清嘀咕着起身去开门。
门一开,一个穿着碎花衬衫,烫着一头卷发的中年女人站在门口。
是村里的妇女主任,徐丽君。
也是徐一鸣家八竿子打不着的远房亲戚。
自从徐一鸣父母出事后,两家几乎就断了来往。
“丽君主任?有事吗?”陈美清堵在门口。
徐丽君的目光越过她,朝屋里探了探,“这不是一鸣回来了嘛。也没什么大事,村里最近不是在搞人口普查嘛,我过来核对一下信息。”
“普查?”陈美清的眉毛挑了一下,“我没嫁人,一鸣没结婚,家里人口没变动。这事儿电话里说一句就行了,还用得着您大晚上亲自跑一趟?”
话里的排斥,傻子都听得出来。
徐丽君自顾自地走进院子,在石凳上坐下,“美清啊,看你说的。对了,上次给你介绍的那个对象,你联系了没?人家可又托我来问了。”
总算说到正题了。
“最近忙,没空。”
“哎,你这人就是死心眼!”徐丽君一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开始做她的思想工作,“人家条件多好啊,虽然年纪大了点,长得磕碜了点,但人老实,会疼人!你一个女人家,拉扯着一鸣多不容易,总得找个依靠吧?”
“我不需要依靠。”
“你怎么就不需要了?女人嘛,总归是要有个家的……”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火药味渐渐浓了起来。
徐一鸣在屋里听得直皱眉,他端着一碗水走出来,重重地放在石桌上,水花溅了出来。
“丽君姑,”他看着徐丽君,皮笑肉不笑,“我小姑的事,就不劳您费心了。您要是真想给她找个依靠,下次麻烦找个年纪相当、五官端正的。不然别人还以为您是专业给人介绍老头乐的。”
“你!”徐丽君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指着徐一鸣,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没想到,以前那个闷不吭声的徐一鸣,现在嘴巴变得这么毒!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的!”她猛地站起身,“不识好人心!我不管你们了!”
看着徐丽君气冲冲离去的背影,陈美清心里竟有几分解气。
徐丽君快步走出巷子,拐过一个弯,径直拉开了一辆停在黑暗中的灰色轿车车门,坐了进去。
是村长张友钢的车。
“怎么样?”张友钢问。
“哼,那家人就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徐丽君还在气头上。
张友钢显然对她的抱怨不感兴趣。
“看到狗了吗?”
他只问了这一句。
“狗?”徐丽君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没有。哪来的狗?”
“你确定?”张友钢的身体微微前倾,“院子里,屋子里,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被他这么一逼问,徐丽君也有些恼了,“我进去的时候,他们姑侄俩刚吃完饭,桌子上的骨头都还没收呢!一桌子的鸭骨头,哪有地方养狗?真有狗早扑上去了!”
鸭骨头……
张友钢靠回座椅上,沉默了片刻。
他摆了摆手,“行了,你下车吧。”
徐丽君失望地问,“友钢哥,今晚……你不陪我了?”
“我儿子还躺在医院里,我哪有那个闲心!”张友钢暴躁地回答。
徐丽君不敢再多言,悻悻地推门下车。
车门关上的瞬间,灰色轿车猛地窜了出去,溅起一路尘土。
汽车没有回村长家的方向,而是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漆黑一片的南洋村码头。
远光灯照在码头上两个焦急等待的身影上。
正是张志远和张鹏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