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澜语调悠缓,声音蛊惑,仿佛只要她入宫,便可尽享荣华。
可若茗娴入宫,明尧的身世便瞒不住了。承澜若真有公开的打算,又岂会让明尧以伴读的身份入宫?他应该不是真心相邀,只是在试探她的目的,茗娴若是应承,便是上了他的当!
权衡再三,茗娴毅然决然地道:“明尧的来历本就不清白,公开他的身份,只怕明尧接受不了,也会惹人议论,臣妇担心此举会伤害明尧,还是不公开的好。他就这般在宫中做个伴读,做个寻常人,平安快乐的成长,臣妇便已知足。”
承澜眉心微动,指骨分明的右手摩挲着桌面上的麒麟镇尺,“你若担心他遭人非议,就不该戳穿他的身份。既利用了他,还说什么为孩子着想,赵茗娴,你不觉得你很虚伪吗?”
若非被宋南风逼至绝路,茗娴何至于冒这样的风险?她的确有事瞒着承澜,那也是为救父兄和明尧,逼不得已,承澜凭什么说她虚伪?他根本就不了解内情,不晓得她的处境有多艰难!
“父兄入狱,即将被问斩,臣妇认为此案有疑点,只能拿明尧的身世向皇上求一个翻案的机会之外,否则就得眼睁睁的看着他们丧命!身为赵家女儿,臣妇别无选择,唯有牺牲明尧,但凡有的选择,臣妇也不愿忍受母子分离之苦。”
说到后来,茗娴的眼眶早已湿润,豆大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落,她侧过脸去,不愿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
滚烫的眼泪滑落手背,瞬时变得冰凉,茗娴这才意识到这是宁心殿,而她居然在跟皇帝讲自己的苦楚?
承澜本就对她没有情意,又岂会为她着想?在意她的喜悲?也许她的哭诉在承澜听来是无理取闹,聒噪至极!
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茗娴强迫自己平复情绪,拿巾帕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茗娴已然止住了哭声,
“臣妇失仪,还请皇上见谅,不论皇上如何看待臣妇,还请您不要厌憎明尧。实则臣妇也明白,皇上与明尧才见过一两面,且当年之事,您本就介怀,也许您对明尧没什么好感,但他是无辜的!
他到现在都不知晓自己的身世,即便皇上恨赵家,厌恶臣妇,也请皇上看在他是您的骨血的份儿上,对他多一分耐心和包容。”
她没再哭诉,但她的声音依旧哽咽,茗娴不再为自己解释,竭力为明尧说好话,只盼着承澜能善待明尧。
努力噙着的泪打湿了她的眼睫,承澜静静地打量着这个跪在殿中,一再为儿子说好话的女子。
他以为赵茗娴会借着生下龙嗣一事,要求入宫,成为他的妃嫔,可她居然两次拒绝,坚持留在宋家。
这个女人的性子似乎和他想象的并不一样,可赵家哪有良善之人?也许赵茗娴此举只是以退为进而已。
“朕的儿子,朕自当善待,你父兄的案子,也可重审,但也仅仅只是重审而已,一旦找不出证据证明他们是冤枉的,依旧判死刑。贪墨修河款,害得百姓流离失所,丧命于洪涝之中,此乃无可饶恕的重罪,朕绝不姑息!”
正因为了解承澜不是随意生杀之人,所以茗娴才没敢求他放了父兄,只求他重审案子。
预知梦中,心月说过,宋南风是陷害她父兄的真凶,她相信突破口就在宋南风那边,只要她赢得重审案子的机会,再从宋南风那儿找到证据,必然能为父兄申冤昭雪!
“臣妇多谢皇上开恩,必会努力查证,还原此案的真相!”
茗娴是真的心怀感激,她终于没有辜负母亲的嘱托,给父兄赢得生还的机会。她不确定自己究竟有没有改变预知梦中,父兄的悲剧,但至少有机会就有希望!
而明尧也换了新的住处,但愿他能平安顺遂,不会再被心月和宋南风联合谋害。
道罢正事,茗娴不再多言,只因她清楚皇帝政务繁忙,虽说她生了承澜的孩子,但那只是个意外,承澜对她并无感情,她也没必要再留下跟他叙旧,
“臣妇还要带明尧去文轩斋,臣妇告退。”
当她走出宁心殿时,却惊讶的发现赵颂娴居然跪在殿外,“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才刚赵颂娴过来时,宫人只道皇上在忙政务,不得空见她,她以为承澜又在跟她赌气,只能跪下,试图用这种法子逼着承澜见她。
她跪得膝盖疼痛,难以忍受,然而殿门打开的一瞬间,出来的却不是承澜,而是茗娴!
惊诧了一瞬,赵颂娴的自尊心强迫她回过神来,冷声道:“明日父兄便要问斩,我自然是来向皇上求情的,你呢?突然良心发现,也来为父兄求情?”
殿内之事,不可公开,茗娴随口应道:“我来送明尧入宫读书,叩谢隆恩。”
赵颂娴睇她一眼,蔑然冷笑,“原是我高看你了,如今你已将自己当做宋家人,只会为宋家着想,根本不会顾及咱们赵家。父兄都快见阎王了,你还不为所动,只顾你那拖油瓶!”
最后三个字,明尧不消多想,已然听出是在说自己。
实则他也曾听人提过,母亲没成亲就先怀了他,即便他的确是父亲的儿子,也有违礼法,母亲坚持生下他,才坏了清誉,照这般说来,他的确拖累了母亲。
明尧黯然低眉,抽回小手,茗娴察觉到孩子的失落,紧握住他的小手指,不许他抽离。
这是她的骨血,是她排尽万难生下来的孩子,五年前她不会放弃他,今后也不会!从今往后,她不会指望宋南风护佑明尧,她会亲自为他铺顺未来的路!
赵颂娴总是这般自私,说话从来不顾及旁人的感受!悲愤的茗娴眼角微抽,强忍了许久,才压下那股想给赵颂娴一耳光的冲动。
她暗暗告诫自己,这里是宁心殿,承澜对赵颂娴应该还有余情,那她就不能对赵颂娴动手。
“明尧可是你的亲外甥,你身为姨母,不该对一个孩子说出这么残忍的话。”
赵颂娴不屑的瞥了明尧一眼,“未婚先孕的野种,丢尽了赵家的颜面,我可没有这样的外甥!”
这话刺痛了明尧,明尧下巴微颤,默默的躲在母亲身后,仿佛自己是见不得光的存在。
汹汹怒火烧红茗娴的双眸,然而此刻有细微的脚步声传至她耳畔,茗娴眸光微转,只红着眼委屈反嗤,
“这是皇宫,姐姐你就这么喜欢在人前争执宣扬,让人看咱们赵家的笑话?讽刺明尧的出身,你就很光彩吗?”
“你还记得自己是赵家人?那你为何不为父兄求情?”
“皇上自有安排,姐姐你别再跪了,还是先起来吧!有话回去慢慢说。”茗娴近前相扶,赵颂娴一把推开她,
“你不肯帮父兄,还不准我求情?过了今日,父兄就没活路了,我可不像你这般忘恩负义!”
茗娴一个踉跄没站稳,登时摔倒在地,明尧吓一跳,赶忙跑过去扶母亲,“娘亲,您没事吧?有没有受伤呀?”
明尧慌忙去看母亲的手,但见她的手掌杵在地上,已然擦破了皮,流出血来。
就在此时,殿门缓缓开启,茗娴闻声回眸,但见旭日的辉光倾洒在殿门口,将明黄渡上了一层金辉,尽显帝王之威。
承澜虽未言语,可他那凌厉的峰眉已悬挂着愠色。
赵颂娴暗叹不妙,哭着解释,“皇上,我没有使劲儿,只轻轻推拒了一下,是茗娴她自个儿故意摔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