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南风的面色阴沉得如天边未被日光笼罩的那片乌云,但也只是一瞬间,他便弯起了唇角,笑意温然,抖开手中的月白斗篷,披于茗娴的肩上,
“忽逢骤雨,仔细着凉。”
说话间,宋南风抬指轻捋她的珍珠耳坠和步摇流苏,温柔细心的为她整理仪容,俨然一副夫妻和睦的温馨画面。
茗娴压下心底的嫌恶,尽量配合,然而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声啧叹随之响起,“吆!宋大人今日倒是得闲,听说水月楼又来了个美人,宋大人不去见识一番?”
宋南风淡瞥他一眼,冷声回绝,“没兴致。”
承言斜他一眼,“宋大人居然对美人没兴致?那你新纳的小妾又是怎么认识的?”
“那还得感谢世子在水月楼中的热情款待,若非你一个劲儿的灌酒,下官又岂会醉宿于此?如今想来,世子该不是故意的吧?”
宋南风笑里藏针,承言眸光一凛,下意识看了茗娴一眼,但见茗娴面色如常,似乎没把那句话放在心上,那他也得解释清楚,
“本世子只是去听曲儿,便是再醉也会找回家的门,你自个儿眠花宿柳,怎有脸怪到本世子头上?”
“男人纳妾,天经地义,我夫人都没意见,世子怎就恼羞成怒?是在为谁抱不平?总不会是为心月吧?”说话间,宋南风长臂一伸,揽住茗娴窄肩的力道逐渐加重。
茗娴离他极近,但见宋南风面上带笑,眼底却已染上戾气。
承言的视线放肆的落在茗娴身上,没有一丝避讳,“自然是为眼瞎之人鸣不平。”
雨后风凉,回应他的只有无边的沉默。
茗娴拢了拢身间的披风,声音淡得还没传至承言耳中,就已经消散在风中,“风吹得眼疼,南风,我们回去吧!”
她默然转身,宋南风觑了承言一眼,微眯的双眼难掩警示。
当着承言的面儿,宋南风搂她搂得极其亲热,可一上马车,他立时松开了手,声音陡然冷了几分,
“你与承言一起出宫?这么巧合?”
“我从文轩斋出来,他自宁心殿而来,听到了关于我父兄的消息,便与我打了声招呼。”
茗娴随口一句,轻易就转移了宋南风的注意力,“你父兄不是明日问斩吗?此事有转机?”
“先前我与你说,皇上对姐姐有余情,你还不信,今日姐姐再求皇上,皇上便应了……”
茗娴略略概述了一遍,暗自观察着宋南风的神情,但见他的眉宇缓缓皱起,隐着一团愁雾。
他的指腹不自觉的转着他指节间的白玉指环,这是他紧张或烦躁之时才会有的动作,茗娴紧盯着他,幽幽开口,
“这可是喜事,你怎么愁眉苦脸的?”
宋南风的眉头瞬时舒展,再转首时已是一派从容,“我只是在想,当年你姐姐退了皇上的婚,皇上就不记恨吗?他居然还会给你姐姐颜面?”
“情字最不讲道理,恨意肯定是有的,但恨一个人,不代表就能磨灭掉爱意。除非……爱从一开始就是假的,但凡真的爱过,又岂会无动于衷?”
茗娴这话指的是承澜,她一直认为承澜当年是真的爱赵颂娴,否则也不至于退婚之后就青丝藏雪,如今也不至于将赵颂娴留在宫中那么多天。
走神的茗娴并未注意到,宋南风的目光一直落在她面上,像是陷入了记忆的漩涡,“恨一个人,就不该再爱她,爱一个伤害过自己的仇人,是耻辱!”
宋南风义正言辞的数落着,可茗娴又不是赵颂娴,她从不曾伤害过宋南风,他又凭什么对她和她的家人这般残忍?
心底的怨憎再次被点燃,茗娴的牙关被她咬得生疼,才能勉强克制恨意,淡声道:“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般理智,至少皇上还是对我姐姐心软了。”
深吸一口气,宋南风没再评判这件事,只冷声提醒,“复审之事,你不必多管,我会帮忙查证。你只记住一点,往后别再与承言来往。当年他有意求娶你,你合该避嫌!”
茗娴与承言,注定是两条路上的人,她怨恨过老天不公,但并未因为错失那段婚事而遗憾,因为她始终相信,既是错过,便是命里无缘,
“五年前的旧事,何须再提?”
五年的光阴,足以令寻常人忘却一段旧情,然而承言却不一样,“可这五年他一直没成亲,方才又在指责我纳妾,保不齐他还对你念念不忘!”
“你想多了,我已嫁做人妇,他早已释怀。”
身为男人,宋南风最懂男人的心思,“你错了,男人最惦记的便是没能得到的,这份遗憾足以令他记一辈子。你离他远一些,不要落人话柄,更不要让我成为笑柄!承言只是在你面前伪装深情,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那些个风月场,他没少去!”
这话自宋南风口中道出,着实可笑,“那你呢?不也是水月楼的常客?”
“我只是去应酬,我还不是为了能继续高升?如今你爹牵扯上贪墨案,便是重审,也不一定能翻案,将来我只能靠自己,否则你和明尧就该喝西北风了!心月只是个意外,我已经向你解释过,你又何必紧揪着不放?”
这冠冕堂皇的借口便是宋南风惯用的伎俩,每回他都以为她和明尧着想为借口,实则不过是避重就轻罢了。
茗娴看透不说透,只淡然一笑,“以后还会有更多的意外,无妨,你多纳几个妾,多生几个孩子,以后婆母就不会一直盯着我的肚子了。”
“这是吃醋了?在说反话?”宋南风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她的指节。
虽有披风,可她的手依旧很凉,宋南风下意识的用双手握住她的手,像往常那样为她取暖。
但当覆住她的手背时,他愣怔当场。
赵家大势已去,他没必要再去迁就她,又何必抱着冰块手呢?一如他方才所言,恨一个人,就不该再对她好!
思及此,宋南风面色顿僵,他蓦地松开茗娴的手,只将一旁的暖炉递给她。
暖意隔着绒布传至她掌心,驱散她指尖的冰冷,一如当年她被流言蜚语淹没时,宋南风打开大伞,为她撑起一片晴空。
茗娴不擅表达,感激都在心底,静默而炽热的流淌着,宋南风一如这暖炉,曾真切的温暖过她,只可惜所有的关怀都是做戏,当真心变成了算计,温柔便成了一根刺,偏她还不能拔除,只能任由这根刺扎在她心间,假装无视,
“早晚的事,就像你说的,男人纳妾,天经地义,你也未能免俗。我和明尧需要一个家,从前如此,现在……亦如是。你给了我这个家,我自当感激你,又岂会心生怨怼,争风吃醋?”
只那两个字,已令宋南风火冒三丈,“你知道我最烦哪两个字吗?五年了,你对我仍旧只是感激?赵茗娴,你究竟有没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