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月魄一踏入屋内,一股香气息扑面而来,与山野的清冷截然不同。
玄关宽敞得近乎空旷,奢华的水晶吊灯将一切都照得纤毫毕现。
两个人影正立在几步之外,显然早已等候多时。
其中一个,正是方才话题的中心——
沈雨柔。
她穿着一身质地柔软的米白色羊绒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散在肩头,眉眼间带着一种我见犹怜的怯懦。
此刻,她微微咬着下唇,一双水盈盈的大眼睛望着走进来的沈月魄,怯怯地唤了一声:
“姐……姐姐……”
站在沈雨柔身侧的年轻男人,身形比沈望川更健硕些,五官端正,眉宇间带着一股不羁的锐气。
正是沈家老二,沈屹山。
他一手看似随意地插在西装裤兜里,另一只手却带着一种不言而喻的保护姿态,虚虚地搭在沈雨柔的肩后。
他的目光从沈月魄踏入玄关那一刻起,就牢牢锁定在她身上。
尤其是在沈雨柔那声怯生生的“姐姐”唤出,而沈月魄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脚步更是没有丝毫停顿地径直往里走时,沈屹山的不悦瞬间升腾成了薄怒。
“站住!”
他声音不高,却带着命令口吻。
沈月魄的脚步终于顿了顿,侧过身,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了沈屹山脸上。
沈屹山被她这种眼神看得心头一梗,眉头紧紧皱起,语气带着明显的不满:
“雨柔在跟你打招呼,你没听见?”
他下巴微抬,指向身旁眼圈似乎都有些泛红的沈雨柔:
“这就是你在山里学到的规矩?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沈雨柔扯了扯沈屹山的衣袖,声音软糯:
“二哥你别这样,姐姐刚回来,可能……可能还不习惯……”
沈月魄的目光终于从沈屹山脸上,缓缓移到了沈雨柔那张楚楚可怜的脸上。
她看得很仔细,像是在端详一件物品。
就在沈雨柔被她看得心里发毛,沈月魄开口了。
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甚至没有沈屹山预想中的愤怒或辩解:
“听见了。”
她微微一顿,目光再次迎上沈屹山带着怒意的眼睛,清晰地吐出后半句:
“但与我何干?”
她没给沈屹山反应的时间,继续道:
“还有……你父母让我回来,是当大小姐的,而不是——
当孙子。”
说完,她不再看那瞬间脸色变得极其难看的沈屹山和眼眶泛红的沈雨柔。
平静地转过身,目光投向垂手立在一旁,大气不敢出的管家:
“我的房间在哪?”
管家被她看得一个激灵,连忙恭敬躬身道:
“大小姐这边请,夫人已经吩咐为您准备了最好的房间。”
管家引着沈月魄穿过铺着厚重地毯, 最终停在了一扇门前。
“大小姐,这里就是您的房间。”管家恭敬地打开门,侧身让开。
一股混合着昂贵香薰气息扑面而来。
房间极大,布置极尽奢华,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精心养护的花园夜景。
丝绒窗帘,水晶台灯,独立卫浴一应俱全,甚至还有一个小型书房。
这无疑是别墅里最好的客房之一。
沈月魄的目光却只在室内扫了一眼,便落在了管家的脸上。
确切地说,是落在了他印堂正中。
一缕极淡的黑色气流,正盘踞在那里,隐隐有扩散缠绕命宫的趋势。
管家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微微躬身:
“大小姐,您看还满意吗?有什么需要,请随时吩咐。”
沈月魄:“有现金吗?”
管家:“……”
他明显被这完全不按套路出牌的要求噎了一下,大脑宕机了一瞬。
好在职业素养让他迅速回神,来不及细想这位大小姐要现金做什么,手已经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熨帖西装的内袋——
幸亏他保持着老一辈的习惯,随身总揣着点应急的现金。
他掏出一张折叠整齐的红色百元钞票,试探性地递过去:
“有的有的,大小姐您看,一百元……够、够吗?”
沈月魄伸手摸出一张叠成三角状的黄色平安符。
她将符递过去,声音没什么起伏:
“贴身收好,至少七日。可保你平安。”
紧接着,另一只手极其自然地伸出,接过了管家还捏在指尖的那张一百元钞票。
动作行云流水,银货两讫,童叟无欺。
管家明显愣了一下,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心中腹诽:这位山里来的大小姐,果然神神叨叨的。
几秒钟后,他才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哎,好的好的,谢谢大小姐关心。”
随即,看也没多看,随手将那平安符塞进了自己的西裤口袋深处。
沈月魄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眼神平静无波。
言尽于此,因果自担。
“无事勿扰。”她丢下四个字,径直走进房间,反手关上了房门。
楼下客厅,气氛压抑。
巨大的水晶吊灯投下的光,映照着沙发上神色各异的众人。
沈望川阴沉着脸坐在单人沙发上,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低气压。
沈屹山则和沈雨柔坐在长沙发上,沈雨柔低着头,肩膀细微地耸动。
沈屹山眉头紧锁,一只手放在她肩膀上轻拍着。
沈董事长坐在主位,脸色依旧铁青,他面前的烟灰缸里已经摁灭了几个烟头。
沈夫人坐在他旁边,眼眶通红,妆容哭花,平日里的优雅仪态荡然无存。
“都说说吧!”
沈董事长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带着压抑的怒火,目光扫过三个儿女。
“这到底算怎么回事?你们妹妹……刚踏进家门第一步,你们就是这样欢迎的?!”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沈望川身上:
“老大!你堵在门口干什么?那是你失散了十八年才找回来的亲妹妹,不是你的仇人。”
沈望川紧抿着薄唇,冷声道:
“爸!你是没看见她那副冷漠的样子……”
沈夫人突然打断他,声音带着哭腔和前所未有的严厉:
“她怎么样?她态度冷淡怎么了?!那是我们欠她的。
整整十八年,她在外面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你有想过吗望川?!
她被关在猪圈里的时候你在哪?她能活着走到我们面前,已经是老天爷开恩了!”
沈夫人的质问如同鞭子,抽在沈望川身上,也抽在沈屹山和沈雨柔心上。
沈望川张了张嘴,看着母亲悲痛欲绝的样子,终究没能再反驳什么。
只是颓然地靠在沙发背上,脸色更加难看。
他与沈月魄年龄相差不过三岁。
可他甚至记不清那个三岁就被拐走的亲妹妹沈月魄的模样了。
那个名字,在漫长的十八年里,早已化作了家族相册里一张泛黄的模糊照片,
这些年,他只当雨柔是自己被拐的亲妹妹。
从她三岁被抱进沈家大门,怯生生地叫他哥哥那一刻起;
从他牵着她的手送她去幼儿园,看着她在校门口哭鼻子开始;
从他第一次为她出头教训欺负她的小男孩;
从她依赖地钻进他怀里诉说心事;
从她在父母生日时笨拙地准备礼物…… 整整十八年。
对他而言,沈月魄只是一个陌生的闯入者,一个打破了他们沈家现有平衡的……外人。
他无法反驳母亲的质问,可他——
也无法立刻将十八年的情感认知彻底推翻,去接纳那个陌生的亲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