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之余和杜鸢溪小聚,苦闷有人倾诉,对沈归题而言,是难得的轻松快意。
次日,沈归题起了个大早。
“带上新鲜果子,买上一只猪头,我们去春熙楼。”
姜茶可算等到洗清冤屈,采买神速。
汝阳侯府不及当年,但府邸这祖产,除非抄家,几亩地是经年不变的。
春熙楼于府邸东侧位,乃是傅锦蓉所居。
从杜鸢溪处得知,傅锦蓉这几日逍遥得很,每天都在戏楼,赏青衣百两银子。
今日,她正要将戏楼里最响亮的角,请到春熙楼去,这个热闹,沈归题准得凑一凑。
春熙楼内。
傅锦蓉躺在美人榻,半眯着眼。
戏楼的角,咿咿呀呀唱着,咚咚锵的乐律富有节奏。
傅锦蓉自小长在蜜罐子里,伸来张手饭来张口,如今爹娘不在世,却分得家财无数,铺子银子生着崽,躺着过逍遥日子。
沈归题的出现,唐突又不合时宜。
“小妹好雅兴。”
她踏足房门,唱腔便戛然而止。
傅锦蓉从陶醉中清醒,坐起来打哈欠:“嫂子,你咋来了?”
她只需一个眼神,女婢颂意便知趣地端来一杯热茶。
傅锦蓉漱了口,抚了抚堪比孕期的肚子,再打个饱嗝:“嫂子,坐。”
沈归题扫了眼伶人,笑意不达眼底:“小妹探望我时,我不在景合院,光留你和硕硕玩了。”
傅锦蓉珠圆玉润的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避开了沈归题的视线,“应该的嫂子,一家人嘛,帮你照顾硕硕也是我分内之事。”
沈归题挑了挑眉梢。
傅锦蓉的片点心虚,恰恰能证明,她是知道,对一个婴儿来说,那般所为有害而无利。
沈归题的冷意不留痕迹,依如往日礼节不减:“这不为了感谢你,特地带些礼物来。”
“嫂子,礼物就不必了吧……”
“姜茶。”
沈归题猝然冷下脸色,口吻也重了几分。
“好嘞,小姐!”
不等傅锦蓉拒绝,姜茶朱漆托盘里呈着一个又肥又大的猪头就闯进来了。
猪头没煮过,切口还淌着血。
“嫂子,你这是做什么?”傅锦蓉缩成一团,满是惧色。
沈归题站着也不落座,字字如冰珠落下:“我听说你爱吃猪头黑桃肉,配着些时令水果,枇杷草莓之类的,对身子好。”
说过这句,傅锦蓉神色僵硬。
她做过些什么,没人比她自己更清楚。
“嫂子!五年了!在侯府五年,没瞧出来,你怎么蔫坏蔫坏的!”
傅锦蓉算是明白了,什么送礼,感激,全是指桑骂槐。
她那孩子,真是不识抬举。
照看他,给他喂点好吃的,他根本不张嘴,傅锦蓉费了好半天劲,才给塞了些。
“我蔫坏什么了?”沈归题冷笑:“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以后再害我的硕硕,我保证大义灭亲,绝不手软。”
“你,你,你!我哥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恶妇!”傅锦蓉气急站起,指着沈归题鼻子骂。
沈归题早就不会傻到割肉喂虎,寸步不让他们欺负!
傅锦蓉还想说什么,没眼色的厨娘送来了汤盅:“小姐,鸽子汤炖好了。”
傅锦蓉哪还有心思喝什么鸽子汤,瞪着沈归题喘着怒气:“你姓沈,侯府姓傅,你少拿着鸡毛当令箭!”
“侯府分家了,银子你没领着?”沈归题蔑笑:“没把你撵出去,都算给去世的老侯爷,老夫人,留几分薄面了!”
沈归题懒得跟傅锦蓉磨嘴皮子,带着姜茶离开。
姜茶一身轻,“小姐,您早该训斥傅小姐了!往日里没少给她送胭脂水粉,布匹首饰,一点也不念好。”
“念好那是有良心的人才有的品性,她没有。”沈归题还记得自己前世怎么死的。
侯府之人的丑陋嘴脸,真是穷图匕见!
舒了口恶气,沈归题正往景合院赶,她得亲自给硕硕喝药。
药苦,他不下嘴。
姜茶和清茶又不敢动粗,只得她亲力亲为。
谁知,半途中,一棵芭蕉树下,傅玉衡一袭白衣立在叶片下,犹似绿草中坠下一抹星辰,格外显眼。
他面色还是苍白憔悴,但能走出他的清风阁,沈归题倒是颇感意外。
沈归题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小侯爷在等谁呢?”
“你。”傅玉衡看她的眼睛,依旧是冷冰冰的。
沈归题也不遑多让,调侃的口吻道:“真是稀奇,我还以为,永安公主回京了呢。”
傅玉衡紧了紧拳头。
他无比确定,沈归题变了。
从前那个恪尽妻规女教的沈归题,已然脱胎换骨。
不过,傅玉衡不甚在意。
他不愿深究,在沈归题身上发生了何事,才导致一个人悄然之间,彻头彻尾地改变。
他只问:“我的鸽子,你放了,还是杀了?”
沈归题顿了一下。
原来他还买了鸽子?
这是打算写信,和永安公主,相隔千里,以解相思之苦?
“我对你的鸽子没兴趣。”沈归题径直往前走,路过他身侧,好意提醒道:“可以去春熙楼瞧瞧,兴许已经熟了。”
沈归题走开两步,忍俊不禁。
真是一家子活宝!
傅玉衡望着沈归题纤瘦的背影消失不见,自个喃喃咂摸:“熟了?”
反应过来,他一脸阴郁。
往后两日,沈归题守着傅清硕,眼见着孩子一天比一天乖巧,哭闹也少了很多。
清明时节的雨,不分早晚飘零。
绣坊里的冯婶带来了好消息,于上次永安公主出嫁,不少人成了回头客,接着绣坊又绣出菊团锦簇的花样。
回乡省亲的,带上绣有菊团的物件,或是烧一些菊团的香钱,倒是不愁卖。
冯婶笑得合不拢嘴:“东家,盐商秦家晓得吧?她家夫人差小厮登门,说是想制一件成衣绣品,要嫁女儿当日穿。”
盐商秦家素来富有,在京中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想必银子差不了。
“这是上月的红利,冯婶你收着。”
沈归题交给冯婶,转而对清茶说道:“带上我的用具,去一趟秦府。”
既然是京中贵人委托,这笔生意她定要竭尽所能,做成了这好的开端,往后订绣款的路数,大抵会更加隧顺。
清茶带着沈归题的匣子,支上油纸伞。
路上水光迤逦,行人脚步匆匆。
秦家的门楣,比起汝阳侯府官宦之家,还要阔错几分,匾额两处,纯金的麒麟,怒目审视着府门前的来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