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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小说 > 真当我亡夫死了吗? > 7 有教无类普渡众生

7 有教无类普渡众生

    扶玉惊奇。

    君不渡杀了一辈子邪魔,在她梦里,他自己却成了一个邪魔。

    他并没有在看她,他只是居高临下瞥了一眼自己的领地。

    赤红如血的瞳眸缓缓滑至下眼角,苍白下颌微微抬起,理所当然的睥睨。

    扶玉不觉笑出声来。

    她下意识转头说道:“还真没见过你这形——”

    身侧空荡荡,只有腥风吹拂。

    忘了。

    好久不曾遇到让她有这样强烈分享欲的画面,她一时又忘情,很自然就说给身边人听。

    其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这样了。

    扶玉轻咳一声,理理鬓发,提提裙摆。

    踏着粘脚的腥膻走到尸堆前,她若无其事抬起眼,漫不经心望向梦中的君不渡。

    “……嗯?”

    她以为他在杀戮,其实不然。

    他在做的事,很古怪。

    只见他把一只不似人形的邪魔摁在脚下,拎起一根修长瘦硬的手指,一下一下,不紧不慢地敲它的脑袋。

    他的嘴里发出沙哑的、金属质地的声音。

    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在这只邪魔耳边重复简单的音节。

    凭借扶玉对君不渡的了解,他这是在教它……说话?

    扶玉望天。

    睡猛了,梦见君不渡在教化邪魔。

    自然,他口中说的也不是人话。

    躺在他身下的邪魔早已经是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看得出来,它曾经反复反抗,却被一次次强势镇压。

    君不渡并没有杀了它。

    他那双血眸里没有人性也没有感情,却有用不完的耐心。

    扶玉叹气。

    他可真是一位被修仙耽误的夫子。

    扶玉凑到他身旁。

    他顺手扬起血污的长袖,拂了拂身旁一块早已被血浸得发黑的石头。

    扶玉很自然就坐了下去。

    一个教,一个看。

    她并不刻意去看他。老夫老妻的,就算换一身皮肤,也还是那么熟。

    她几乎不需要时间来适应与他相处。

    “哎,”她自顾自说话,“你都想不到,那些人胆子大成了什么样子。”

    君不渡:“&*”

    扶玉:“补天之功啊,他们都敢偷。”

    君不渡:“&*”

    扶玉:“如今你的名字在世间竟成了讳莫如深的禁忌,那只狗尾巴草精连提都不敢提。”

    君不渡:“&*”

    扶玉:“你肯定是无所谓了。就你那无欲无求的死出,还没证道成神我都纳闷。”

    君不渡:“&*”

    扶玉笑:“我可不一样。你知道我心眼小,睚眦必报。等着吧,我咒不死他们。”

    君不渡:“&*”

    扶玉又细细碎碎地说了会儿琐事。

    虽然语言不通,但不妨碍交流。

    老夫老妻在一起,平素也时常是她说她的、他说他的,哪怕聊天内容井水不犯河水,都可以聊得有来有回。

    往石头上一坐,能说到地老天荒去。

    终于,被君不渡按在身下的那只邪魔忍无可忍。

    它放声怒吼:“&*!”

    “哎——”扶玉大乐,“它学会了,学会了。”

    她笑得前仰后合。

    她亡夫果真不简单,邪魔落他手里都能通人性……不对,他现在也是个邪魔,他的学生不是通人性,而是通魔性。

    那只邪魔猛烈扑腾起来,掀起阵阵乱风。

    狂风掀起了君不渡的白发,其中一缕落到扶玉的脸上。

    质地寒沉,像浸了冰的银缎。

    扶玉一呆。

    梦中触感很真实,他的头发碰到她的脸,真实得好像他就在她身边。

    她双唇微分,瞳孔放大。

    银白发丝将她眼前的世界切割成片,每一片都是他破碎的容颜。

    她一时竟失了神。

    他抬起手,用指背将自己的头发挥开,坚硬冰冷的皮肤拂过她的脸。

    指尖从她脸上带下一抹水光来。

    “哎!”扶玉如梦初醒,大声说道,“真是的,眼泪都给我笑出来了。”

    她的视线落向他的手。

    变成邪魔的君不渡,手上虽然沾了血腥,指甲倒还是干干净净。

    硬玉似的。

    那抹水光留在上面,很扎眼,害得扶玉浑身不自在。

    半天也不干。

    她若是伸手去擦它,又好像故意要碰他手似的。

    正当她天人交战时,心神忽被用力一拽。

    她坠出了这场梦。

    *

    扶玉以为自己又被吵醒,心头蓦地腾起无名火。

    “又是哪个狗男女?”

    不怪她先入为主,她两次被吵醒,不是陆星沉,就是苏茵儿。

    她冷笑起身,忽一怔。

    骂人的话咽了回去。

    她仍在梦里,只是换了梦境。

    周遭是一大片灰白交织的枯骨林,看不清字迹的墓碑纵横交错,阴风瘆人。

    大地一下一下沉闷地震颤。

    “救命……救命!”

    风中传来惊慌失措的呼救声,听着隐约有几分耳熟。

    扶玉心头涌起一股微妙的灵感。

    此地有她的因果。

    念头刚一动,阴森的灰白雾气里面跌跌撞撞冲出来一个人。

    看清他的模样,扶玉好不容易才按捺住逃跑的冲动。

    一万灵石。

    李雪客。

    此刻的李雪客,与白日那个财大气粗、霸道追人的多宝阁主判若两人。

    他涕泪横飞,哭得像个孩子。

    “救命……有鬼……有鬼啊……”

    扶玉望天叹气。

    看见李雪客的那一瞬间,她便清晰感应到了——这又是她沾上的因果。

    她撕下一截断袖,蒙上脸,从墓碑后探出手去,一把将李雪客拽进一座空墓。

    “啊——!”

    她反手堵住他的嘴。

    “噤声。”

    “轰——轰——轰。”

    恐怖的震荡来到了近处,骨林簌簌晃动,头顶不断洒落可疑的枯白碎屑。

    “轰——轰——”

    伴着震耳欲聋的脚步声,遮天蔽日的阴影投了下来。

    看不清全貌,只知是个庞大怪异的东西。

    李雪客吓得猛猛眨眼。

    “梦杀术而已。”扶玉掐诀,“遁。”

    “嘎——吱——”

    头顶传来一阵恐怖的骨骼拧动声。

    阴影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呜嗡……”

    硕大的骨架上,一颗骨眼滴溜溜转着,探向这座空墓。

    “呼嗡……”

    李雪客不敢往上看,却又不敢不看。

    和这只骨眼对上的霎那,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眼球也会抽筋。

    骨眼掠过他。

    “嗡——轰!轰!”

    伴着沉闷呼啸,这只怪物一步一步追向远方。

    扶玉松开手,李雪客整个瘫糊在了墓壁上。

    “女侠,多,多谢,救命之恩!”

    扶玉上下打量他,目光颇有几分复杂。

    她问:“你上哪里得罪了会施梦杀术的祝师?”

    祝师,一百个里,九十九个是骗子。

    这人从哪里招惹到一个真同行?

    李雪客后知后觉蹦起来摸索自己全身:“梦?这是梦?哈?原来只是做梦啊!吓死我了!”

    兴许是见了君不渡那个温吞吞的样子,扶玉今日也难得多了几分耐心:“梦杀,梦中杀人,梦里死了,你就真死了。”

    李雪客又瘫了回去。

    “祝师么,我知道了……”他苦笑起来,“我就知道,我只给了人家一万灵石,得罪人了。可我去追了啊,我真的追了!”

    他委屈得要死,“我拼命追,拼命追,追遍上京城,我没追上他们三个啊!真不是我不加钱啊!”

    扶玉:“……你追他们,是想加钱?”

    李雪客:“对啊!”

    扶玉:“……”

    早说嘛这不是,多大的误会啊。

    扶玉:“除了他们,你还得罪过谁?”

    李雪客欲哭无泪:“真没有!”

    眼看他真是一问三不知,扶玉心念微动:“行,先离开这里。”

    她把李雪客拎出墓穴,将他轻轻往外一抛,撤去左手掐的遁形诀。

    “嗯?”

    李雪客还没反应过来,头顶一道巨大阴影移送回来,硕大骨眼一转,锁在了他身上。

    “啊?!女侠,女侠……”

    一只骨手捞起李雪客,把他抓到那只骨眼面前。

    “咔、嚓、嚓。”

    骨眼下方,巨大的骨骼上缓缓裂出一张嘴。

    嘴里密布数圈骨牙,望上一眼,头晕目眩,浑身冒鸡皮。

    李雪客快要晕过去了。

    “说……”这张骨嘴发出刺耳的声音,“你身上的祝印……从何处得来……”

    李雪客欲哭无泪:“我不知道啊!”

    骨嘴凑近,细细嗅他:“果然是‘她’的气息……说,你身处何洲何地,姓甚名谁?”

    扶玉立在墓碑旁,冷冰冰注视着这一幕。

    她镇住雷火力,炼化入丹中。

    李雪客服了那枚丹。

    果真是属于她的因果。

    有人在找她,很显然,对方安的不是什么好心。

    巨骨喀喀作响,捏紧了李雪客:“说出来……否则……死……”

    李雪客紧紧闭住嘴巴。

    骨嘴怪笑:“就算你不说,吾迟早也会找到……”

    扶玉探手,拎住李雪客脚踝往下一扯,掐诀:“遁!”

    *

    两个人重新回到墓穴里。

    李雪客捂着嘴哭:“你拿我钓鱼啊?”

    扶玉微笑:“这不是没事么。”

    李雪客:“……”

    他欲哭无泪:“怎么办啊,我难道以后都不睡觉了?他是什么人啊,好可怕!我能花钱买平安么?出个悬赏令什么的?”

    扶玉微笑。

    如果她没猜错,对方应该就是偷了她亡夫功迹的贼。

    如果让他们抓到李雪客,很快也会顺藤摸瓜找到自己。

    她得断了那只入梦的手。

    “花钱保平安,可以。”扶玉点头,“出梦之后,你到青云宗,找一个叫乌鹤的人。他能保你。”

    先把人弄到身边再说。

    *

    翌日。

    乌鹤看着一大早堵到门前的苦主,瞳孔颤了好几遍。

    李雪客:“你就是乌鹤?等等,你看起来,好像有点面熟?”

    乌鹤:“不,我不认识……”

    李雪客:“哦——当年骗我学鼓的人就是你!”

    乌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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