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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诡册疑云(一)

    天色微亮,洪水已退,河滩上依旧泥泞不堪,断枝烂泥与泡得发胀的尸身混杂一处,散发着令人窒息的腐臭。

    林沧等人在稍高的土坡上选了个向阳处,挖出个齐腰深的土坑,将张根与其他几位遇难乡亲的冰冷尸身逐一放入。没有棺木,林沧默默撕下自己还算干净的里衣下摆,浸在稍清些的雨水里搓洗干净,一一为逝者覆面,又折来几根新柳,削去外皮,插在每一座新坟前,权当是给逝者留个念想。

    处理完后事,沉重的悲伤化为生存的迫切。四人开始沉默地收拾战场,从泥泞和鞑子尸骸间搜寻一切可用的物资。鞑子遗留的兵械散落各处,林沧仔细辨认,归拢出两张制作粗犷但力道沉猛的柘木牛角复合弓,三把形制不一的腰刀,还有二十余支完好的箭矢。

    他拿起一把刀身较宽、背厚刃薄的腰刀,掂量了一下,递给王铁蛋:“铁蛋,你气力足,用这把,劈砍时记得沉腕,用上腰劲。”又拣出另一把刀身轻薄、刀尖锐利的递给李石头,“石头,你身手快,这刀轻便,擅刺击。”自己则将最后一把形制普通的腰刀佩在腰间,又背起一张弓,将箭囊斜挎在肩头。

    分完兵刃,林沧的目光落在十夫长***的那具已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尸身上。吸引他的是那身颇为结实的粗牛皮甲。他蹲下身,费力地将皮甲从冰冷僵硬的尸体上剥离下来。甲身以多层牛皮叠压鞣制而成,胸背等关键部位还缀着暗沉的铁环,内衬是致密的羊毛,虽经洪水浸泡,竟未完全湿透,反而显出其不错的防水保暖性。他抖落甲上的泥浆,将其披在身上。

    正要起身,指尖无意间触到尸身颈间的一枚硬物——是那枚造型狰狞的狼牙饰品。狼牙长约两寸,根部以不知名的暗沉金属包裹,上面刻着扭曲的、不似中原文字的符文。指尖传来的触感冰寒刺骨,绝非寻常骨饰。林沧想起这或许是值钱物件,或另有用处,便慎重地将其揣入怀中,贴身藏好。

    王铁蛋和李石头也学着样子,在其他鞑子兵身上翻找,搜罗出一些散碎银两和用油布包裹、未被水完全泡透的肉干、炒米。沈德站在一旁,默默看着这三个年轻人在敌尸中艰难地搜集着微薄的生存资粮,饱经风霜的脸上没有半分鄙夷,只有深沉的、化不开的悲悯。

    “沈大哥,前路难行,这些您带着。”林沧将一份分好的干粮递到沈德手中。

    沈德接过,这位沉默寡言的汉子抱拳,向着三人深深一揖,声音低沉却清晰:“林小哥,王兄弟,李兄弟,此番恩情,沈德记下了。他日若到鄂州,可来城防营寻我。保重!”说罢,他不再多言,转身踏上那条通往鄂州方向的山路,背影很快被层叠的山林吞没。

    送别沈德,林沧、王铁蛋、李石头三人沿着崎岖的山径,朝着江家湾方向南行。

    待到天色渐暗时,林沧紧了紧身上的粗牛皮甲,山风裹着洪水过后的湿冷,刮在脸上像细针扎似的。他转头对两人道:“往前该有个村落,来时见过烽火示警,想来人都逃空了,咱们去寻间屋子避夜,顺便弄点热的。”众人皆是疲惫不堪,当下便将步子迈向前村。

    顺着隐约的田埂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来到一片错落的土坯房。院落里歪倒着竹筐,墙角还晾着半串没来得及收的干辣椒,风一吹晃悠悠的,满是荒寂。三人选了间门窗尚好的屋子,李石头摸出火折子,借着微光打量屋内——桌椅歪在屋角一旁,灶台上还摆着个豁口的陶碗,倒像是主人刚走没多久。

    “我去看看灶膛能不能用。”林沧说着走向厨房,刚蹲下身,手指还没碰到灶膛里的灰烬,就听“嗷”的一声,灶膛里突然窜出个身影!

    那是个穿着灰布衣裳的大娘,头发乱得像枯草,脸上沾着泥和泪痕,此刻正缩在墙角,双手死死抱着头,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饶命!军爷饶命啊!家里真没粮了,我老婆子没用,别杀我……”

    林沧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往后退了半步,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摘下背上的弓搁在一旁,放缓了语气:“大娘,您别慌,我们不是鞑子。”

    大娘却没敢抬头,只是一个劲地往地上磕头。

    “这甲是捡来的。”林沧伸手将皮甲的衣襟拉开些,露出里面的粗布短打,“鞑子兵都被洪水淹死了,我们都是从他们手里逃出来的宋人,不是坏人。”

    这时王铁蛋和李石头也闻声赶过来,见到这场景,王铁蛋急忙凑上前,粗声粗气道:“大娘您看清楚!俺们这长相,哪点像那些青面獠牙的鞑子?那些畜生早被龙王爷收了,这甲是战利品,俺们还埋了好些遇难的乡亲呢!”李石头也在一旁补充:“您听我们说话,都是本地口音,要是鞑子,哪会说这话?”

    大娘这才慢慢抬起头,泪眼婆娑地打量着三人。见林沧虽穿皮甲,眼神却温和,王铁蛋膀大腰圆却没半分凶相,李石头手里的刀也收在鞘里,再细听他们的话,确实是熟悉的乡音,紧绷的身子才渐渐松了些。她抹了把眼泪,哽咽道:“真……真的是本地人?我躲在山上,饿了两天了,想回来寻点吃的,看到你们,还以为鞑子又折回来了,才躲在灶膛里不敢出声。”

    林沧见状,从怀里摸出用油布包着的肉干,递过去:“大娘您先垫垫,我们生堆火,煮点热水。”王铁蛋也手脚麻利地去院外捡了些干柴,李石头则刷净了灶台上的陶锅,不多时灶膛里便升起了火苗,橘红色的光映得屋内暖和了些。

    大娘捧着肉干,像是捧着什么珍宝,颤巍巍地咬了一小口,眼泪霎时又涌了上来:“多谢你们……真是菩萨派来的好后生啊……要不然,我老婆子就……”

    林沧心下恻然,递过水囊来:“大娘,慢点吃。村里其他人,都顺利逃出去了吧?”

    “逃是都逃进山了,”大娘哽咽道,“村正看见烽火,敲着锣喊大家,丢下家当就往深山里跑,哪来得及带干粮?我这点年纪,差点就跟不上……”

    王铁蛋忍不住一拳捶在土墙之上:“这些天杀的鞑子!”

    李石头忙问:“山里……找不到吃的吗?”

    大娘压低声音,仿佛怕人听见:“不敢生火啊!一点烟就能把那些煞星招来!我饿得实在受不了,才拼着老命摸回来,想着灶膛里或许还藏着点粮……”她说着,后怕地看了一眼冰冷的灶台,“像我这般冒险回来的,不止一个,都是被逼得没法子了……”

    火堆噼啪作响,三人听得心情沉重,李石头默默添了根柴。

    翌日一早,大娘便要离开:“我得赶紧去告诉乡亲们,能回家了!”

    林沧将所剩不多的肉干分出一半,不容拒绝地塞给她:“带上吧,路远。”

    望着大娘蹒跚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晨雾里,林沧深吸一口气,转向两个同伴:“我们也该动身了。回江家湾。”

    沿着崎岖的山径南行时,林沧想起昨夜的插曲,下意识摸了摸身上的皮甲——这甲能挡风寒,却也容易惹来误会,往后行事,倒要多几分小心。也正是从这时起,只要得空,他便拿出那张鞑子弓,试着练习拉弓射箭。

    起初,任凭他如何调整姿势,瞄准时总觉得气息浮躁,手臂难以持稳,箭矢离弦后总是飘忽不定,难以命中目标。一次心烦意乱间,他下意识地默运起《潮汐水元功》,试图平复心绪。不料,当丹田气息渐渐沉凝,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随之缓缓流转至手臂时,他惊讶地发现,拉弓的手臂竟变得稳当异常,连急促的心跳也跟着平缓下来。他屏息凝神,再次引弓,在气息最为沉静绵长的一刹那撒放。

    “嗖——夺!”

    箭矢破空,稳稳扎在三十步外一棵老树树干的疤痕边缘!

    “嘿!沧哥儿,神了!”王铁蛋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大声喝彩。

    林沧脸上却不见喜色,反而微微蹙眉:“准头是好了些,但这力道……还差得远。”他走到树前,用力拔出箭簇,发现入木还浅。这内功心法虽能大幅提升稳定性与精准度,却没法增强弓矢本身的贯穿力道。途中他曾侥幸射中一只出来觅食的野兔,箭簇竟没完全穿透,只卡在肋骨之间。这让他意识到,若是对上披挂皮甲甚至铁甲的敌人,这样的箭矢怕是难以造成致命威胁。“看来,光靠这取巧的法子不行,日后若有机会,再遇到杨习,定要好生向他请教弓射的发力之道。”他心中暗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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