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名单以惊人的速度延长。
王教授(勘探专家)-心梗。
刘副院长(考古研究院)-车祸。
张研究员(文物登记)-脑溢血。
李法医(骨骼鉴定)-车祸重伤。
这还只是开始。
在随后的二十四小时内,噩耗接踵而至,如同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带着令人窒息的节奏感。
一位曾参与过古城项目前期土壤分析的环评专家,在自家小区散步时意外坠入未盖井盖的化粪池,溺亡。
一位负责基地安保系统维护的技术顾问,在检修线路时疑似触电,被发现时已无生命体征。
一位是博物馆系统的资深研究员,曾对“鎏金般若纹密盒”表示过浓厚兴趣,在参加一场学术会议时,因酒店火灾吸入过量烟雾身亡。
最后一位,是文化局的一位官员,据说当年在审批林未的“古董侧写师”资格时曾投下关键赞成票,在办公室内因主动脉夹层破裂猝死。
八个人。
八个在不同领域、以不同方式接触过古城项目或“鎏金般若纹密盒”的专家、学者、官员,在千年女尸出土后的四十八小时内,以各种“意外”或“疾病”的方式,相继离世。
消息被严密封锁,但在基地内部,尤其是在专案组和有限的高层中,已经引发了巨大的恐慌和震动。一种无形的、致命的恐怖氛围,如同瘟疫般弥漫开来。所有人看向彼此的眼神都充满了惊疑不定,看向林未的目光则更是复杂难言——恐惧、排斥,甚至带着一种隐秘的、将她视为灾星的迁怒。
“诅咒”之说,虽未明言,却已如同实质的阴云,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未依旧被限制在那间临时办公室内,但看守明显加强了。周时晏再未亲自前来,取而代之的是不同面孔的刑警轮番问话,问题尖锐而重复,试图从她口中撬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或“动机”。她以不变的沉默和有限的、关于三年前案情的重复陈述应对。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已经危险到了极点。外部,是接连不断、指向明确的死亡;内部,是周时晏和他背后力量必然加剧的怀疑。她就像风暴中心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被撕碎。
她必须做点什么。不能坐以待毙。
第三天清晨,天色未明,基地还笼罩在一片死寂的灰蒙之中。林未向看守提出要求:“我要回我的修复室。那里有一件唐代彩陶俑,清理刚到关键阶段,不能中断。否则,文物损毁的责任,谁来承担?”
这个要求被层层上报,最终得到了一个含糊的、带有严格监视条件的批准。或许,在高层看来,让她待在固定的、更容易监控的修复室,比留在生活区更“安全”,也更便于观察。
于是,在两名专案组成员一左一右的“陪同”下,林未再次踏入了那间她待了三年、充满了泥土、化学品和各种残破文物气息的修复室。
室内陈设简单,工作台上摆放着各种工具:竹签、毛刷、手术刀、显微镜、调色盘、各种粘合剂和加固剂。靠墙的架子上,分层放置着等待修复或已修复完成的器物碎片。角落里,还有一个用于处理特殊材质的人体骨骼模型。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丙烯酸酯和尘埃混合的味道。这是属于她的领域,是她三年来唯一能感到些许安宁和掌控感的地方。
那件她提到的唐代彩陶仕女俑就在工作台中央,只剩下半截身躯和头部,色彩斑驳,但面部表情依稀可见当年的丰腴与安详。这确实是她近期的工作重点,但并非不能中断。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让她能够回到这里,接触到某些“东西”的借口。
她换上白色的工作服,戴上口罩和手套,在监视者的目光下,熟练地拿起工具,开始继续清理陶俑脖颈处的沉积物。她的动作依旧稳定、专注,仿佛外界的一切风雨都与她无关。
但她的眼角余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工作台下方一个不起眼的、带锁的小抽屉。那里面,有她这三年来,凭借“古董侧写师”的直觉和悄悄收集的一些零碎信息,关于这座古城,关于一些流传在基地老人口中的隐秘传说,甚至……关于“鎏金般若纹密盒”可能流经此地的蛛丝马迹。
她需要机会打开它。
时间在寂静中流逝,只有工具摩擦陶片的细微声响。两名看守起初还高度警惕,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林未那过于专注和平静的姿态,他们的注意力不免有些松懈,偶尔会低声交谈几句,或者看向窗外。
临近中午,修复室的门被猛地推开。
周时晏带着一阵冷风走了进来。他脸色疲惫,眼窝深陷,显然这几天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他的目光如同探照灯,瞬间锁定了工作台前的林未。
他挥手让两名看守暂时到门外等候。
修复室内,再次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比在临时办公室时更加凝滞。空气中仿佛有无形的电火花在噼啪作响。
周时晏没有绕圈子,直接走到工作台前,将一份最新的尸检报告复印件拍在台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震得那半截陶俑都微微晃动。
“李法医,没能抢救过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压抑的怒火和一种深沉的无力感,“死亡时间,凌晨三点十七分。加上他,已经是第八个了。”
林未放下手中的工具,抬起头,透过护目镜平静地看着他:“周队长是来通知我死讯,还是来向我追加新的指控?”
“林未!”周时晏低吼一声,双手撑在工作台边缘,身体前倾,构成一个极具压迫性的姿态,“别再跟我玩文字游戏!八个人!八个活生生的人!因为那具该死的女尸,因为那个见鬼的档案袋,因为……因为你三年前的那份报告,死了!”
他的胸膛剧烈起伏,眼中布满了血丝:“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都知道些什么?那个‘诅咒’到底是什么?!”
林未缓缓摘下手套和护目镜,露出那双过于沉静的眼睛。她看着近在咫尺的、这张曾经无比熟悉、如今却只剩下愤怒和怀疑的脸,心中一片冰凉的麻木。
“周队长,你现在相信‘诅咒’了?”她轻轻反问,“三年前,你可是亲手将我认为是‘骗子’的侧写结论,踩在脚下。”
周时晏像是被针刺了一下,猛地直起身,眼神复杂地闪烁了一下,但随即又被更深的焦躁覆盖:“那是两回事!现在是八条人命!林未,如果你知道什么,如果你有哪怕一丝一毫的线索,都必须说出来!这不是你逞强或者报复我的时候!”
“报复你?”林未像是听到了一个极其荒谬的笑话,她甚至极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干涩而苍凉,“周时晏,你以为我现在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报复你?”
她站起身,与他对视,毫不退缩:“你太高看你自己了。从你选择不相信我,亲手把我送进这里的那一刻起,你在我这里,就已经不值得浪费任何额外的情绪了。”
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
“我现在坐在这里,清理这些千百年前的碎片,是因为我只能做这个。我现在面对你的质疑和这接二连三的死亡,是因为我被卷入了其中,我想活下去,我想知道真相——不仅仅是我被冤枉的真相,还有这背后,这跨越了千年,不惜用八条人命来掩盖或者达成的,究竟是什么!”
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力度,在空旷的修复室里回荡。
周时晏怔住了。他看着她眼中那簇冰冷的、却异常坚定的火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样的林未,陌生而又……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力。不再是三年前那个需要他保护、偶尔会撒娇的年轻专家,而是一个在废墟中淬炼出的、拥有钢铁般意志的女人。
“我……”他张了张嘴,试图说些什么。
就在这时,修复室的门又被敲响了。一名专案组成员探头进来,脸色有些古怪:“周队,基地指挥部急电,说是……关于那具女尸,有新的发现,需要您和林工立刻过去一趟。”
新的发现?
林未和周时晏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
风暴,远未停止。
林未趁机,看似随意地将桌上的一把小刮刀扫落在地,弯腰去捡。在身体遮挡的瞬间,她的手指极其迅速地在工作台下方那个带锁的抽屉缝隙处一抹,一个极小的、薄如蝉翼的金属片被她悄无声息地纳入袖中。
那是她之前藏好的、能打开那个抽屉的钥匙。
她直起身,面色如常地将刮刀放回原处。
“走吧,周队长。”她平静地说,“去看看,又有什么样的‘巧合’在等着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