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似河,灯海如昼。
随着一架架宝马香车驶入长街,两畔楼阁飞檐下,一串串、一簇簇的花灯争奇斗艳,汇成一条流淌的光的河流。
那光是温存的,暖黄的,仿佛将人间的暖意都收拢在了这一方小小的灯罩里。
走过了卖糖画的小摊儿,不远处又是卖灯的灯贩长廊。
廊下有憨态可掬的兔儿灯,红珠子镶嵌的眼睛溜溜转着。
有亭亭的荷花灯,粉嫩花瓣薄如蝉翼,在晚风中轻颤。
更有那硕大无朋的走马灯,灯屏上绘着民间各色传奇,热气托着轮轴“轧轧”地转,人影幢幢,恍若隔世的皮影戏。
这样一幕幕奇景之下,无论是大人和孩子都忍不住惊叹出声。
“今年咱们大昭一定会有个太平年的。皇上励精图治,公主心怀天下,咱们百姓何愁不安居乐业啊?”
有老人一边编着手里草编,一边与旁人说叨道。
“是啊,今年各地的收成也不错,再过几年咱们也能富裕起来了。”
今日凤曦等人脸上都带着灯会面具,加之今夜街上的贵人不少,自也不会有人在意穿着不错的他们。
随着前方人流越来越密集,随行保护众人的沈戈很快拉住了祁灼的手,孙青芷则轻轻挽住了白伊。
凤曦本想快步往前挤挤,却被祁霄揽住了肩膀,一下子被旁人撞进了对方的怀中。
“慢点儿,我们能过去的,不急。”
“哦……”
凤曦眨眨眼,就这么被祁霄带着走向了大戏台的最前排。
只见戏台上正有人上供摆酒,有人拿着法器、家什,还有人则正抬着白云山祖师爷庄严上台,准备集体烧香拜佛。
“这是作甚?”
小祁灼有些不明所以的问道。
“瞧这模样,应当是在打平安醮呢。”
白伊笑着答儿子的话道。
她知道儿子多半会问什么是打平安醮,于是又解释道:
“其实就是祈福用的道场法事,为的是捉鬼消灾、酬谢神明、保佑平安,只不过不同的是打醮会请神仙点戏,然后现场演给大家瞧瞧罢了。”
“哇!神仙点戏么!”
小孩子对这些神神鬼鬼的最是好奇,因此当时便提高了音量。
果不其然,周围立时有不少孩子欢呼起来,显然都是听说了神仙点戏这一遭。
“神仙点什么就演什么么?”
凤曦也来了些兴趣。
“自然,据说是为了祈求来年的好预兆,神仙点的戏里也是预示呢。”
孙青芷挽着白伊的手,也被眼前的节日氛围给狠狠感染了。
“不过这也不好说,只是求个好兆头吧,有时候不也有不好的兆头么?信则有,不信则无呗。若是信的话,咱们还该在灼儿头上写个王字,再给他衣服上缝一个大虎头呢。”
“青芷说的对,比如你们祁霄就不信这个,连带着我们也不大信了。”
白伊打趣的看了祁霄一眼,祁霄则不言,只是揽紧了怀中的凤曦,免得两人被拥挤的人群冲散了。
也许只有这种挤挤挨挨的时刻,他才能借着这样的东风,堂堂正正的随意拥抱对方吧。
“既然是神仙点戏,那总得有神仙点吧?要不让祁霄上去点?”
凤曦仰头看着祁霄,都说仙缘仙缘,这不就是他们这个世界的仙人么?
他点岂不是刚刚好?
谁知祁霄垂眸笑着捏捏她的脸道:
“说是神仙点戏,其实不过是凡人抓阄,又或者是扶乩神降,也不知这平安醮会用哪一种。”
“哦?”
凤曦充满兴趣的看向台上,竟真见几个身着道袍的道士缓缓上台,然后一边瞧着法器,一边嘴上念念有词了好一番。
而等其中几名道士搁置归位时,台下终于有人抬着特制的沙盘,并恭敬的将一根丁字木架子请了上来。
然后留在原地的两名老道一人在左,一人在右,他们就是接下来要手持丁字木架,请神上身在沙盘上写字的人。
也被称为主鸾和副鸾。
其中主鸾者已抬手恭敬接过丁字木架,与一旁的副鸾同握,然后缓缓放在沙盘之上。
几乎在丁字木架放进沙盘的瞬间,两名老道竟忽然浑身颤抖,然后便似失了神一样静止不动了。
倒是后面几名道士再次念念有词,其中一人则立刻点燃符纸,开始在两名老道眼前轻舞,口中也不知低低的说着些什么。
然后众人就见那两名静止的老道缓缓有了动作,他们的身体依旧无力空洞的站着,可扶着丁字木架的手却缓缓动了起来。
这一幕诡异而又庄严,以至于有百姓想惊呼出声,都赶忙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深怕会开罪了台上的神明。
终于,那丁字木架开始在沙盘里缓慢画圈,而随着木架画圈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道浑厚的声音也终于从一旁的道士口中传来。
“请仙人点戏,为众人赐福!”
凤曦就这么看着那两名老道浑身一抖,然后就像被什么操纵着一般,开始写起字来。
“第一幕戏是,开太平!”
闻言的众人面面相觑,纷纷觉得这是个好兆头。
“开太平是个什么故事?”
凤曦好奇,周围人都一副很清楚的样子,只有她听都不曾听过。
“是你们凤家太祖平定天下,一统中原,使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故事。”
“这样啊。”
在凤曦与祁霄交谈之际,神仙也很快把第二出戏点了出来。
“第二出戏是,极乐鉴。”
不等凤曦询问祁霄这是什么故事,就见祁霄及周围人都轻轻的皱起了眉,就好像他们似乎都听过,却不太赞同一般。
“这极乐鉴,是我当年听说的那个,被先帝给封禁的那一出戏么?我听说当时编写这出戏的人,都被先帝给杀了啊……”
“应当就是了吧,这样的禁戏除了那戏本身,谁还敢不要命的叫那个名字?我上次听说这戏,都已经是十五年前了。”
“这戏一会儿一定要演么?官府该不会要来拿人了吧?”
……
有不少百姓低低的议论着,甚至还有些人明显是朝中官员,又或者是官员的家眷,他们对此的态度更是十分暧昧。
“要通报给官府么?”
“还是算了,这次平安醮本就是礼部敲定的,而且这神仙点戏,就是点的不好也是得唱完的。不然咱们这些围观者也会触怒仙人,到时岂不是得不偿失?”
“倒也是。就算是禁戏也是前朝的禁戏了,今上应当不会在意此事。”
……
凤曦是左边听一耳朵,右边又听一耳朵,然后眨眨眼继续看着祁霄。
祁霄自然懂她的好奇,很快就跟她解释道:
“这《极乐鉴》讲的是一位大商巨贾修了一座极乐城,城中美酒美人数不胜数,但凡是去了此处之人,都将醉生梦死忘却烦忧……”
但这显然只是这个故事的开篇,因为极乐楼之所以极乐,就是因为其不只是个赌窝,还是真真正正的淫楼。
倾家荡产游荡街头者无数,被美人迷了眼勾了魂丧了智的更是随处可见,而成为销金窟中的美人骨的,也不过是一个个红粉骷髅,娼妓艳鬼……
总之此楼乃是魔窟,里面是数不清的罪恶,与受害百姓流不尽的血泪。
而这一切的罪魁祸首,都是那极乐楼之主,一个草菅人命纵欲嗜杀的邪魔。
可就是这么个邪魔一般的楼主,却拥有一位心怀善念的儿子。
他早早就看尽了楼中百态,明白百姓疾苦,所以他举起了手中剑,在与楼主父亲多次对抗交锋之后,最终摧毁了这座极乐楼。
极乐楼消失了,百姓也终于看见了生的曙光,引来了光明的未来。
“这里的极乐楼指什么?”
凤曦很快便听出了其中的隐喻,只不过她觉得她还需要向祁霄确认一番。
果然,祁霄很快叹了口气道:
“极乐楼是前朝,楼主便是先帝。先帝好色嗜杀喜赌,以至于民间出现无数冤假错案,其中不少民间美人还会被强抢入宫。”
常言道后宫佳丽三千……
在别的皇帝那儿这其实只是虚词,因为三千女人的用度花销甚至管理,那都是极其复杂且昂贵的。
因此别的后宫有三百便已经算极多的了,有的还得把宫女包含进去。
可先帝却不同,他的后宫即便在除开了宫女之后,依旧有三千之众。
朝是不上的,歌舞赌钱是不停的,民间苦难是不管的。
甚至先帝平时临幸妃嫔时还会骑马赶车,马和车停在哪个妃子面前,他便临幸哪一个。
若是那妃子倒霉被马车或马撞死踩死了,那就赶紧抬出去就好了。
而在他心情好的时候,他还会召集一些宠臣入宫,这些宠臣也是能玩儿妃子的,有时先帝还会一人赏赐他们几个。
这女人多了的地方就会有勾心斗角,更会有媚男厌女者化作伥鬼,一边奴役自己,一边迫害奴役其他女子。
总之当时的皇宫便是极乐楼,是百姓们谈之色变的魔窟。
“那这楼主之子呢?难道是指父皇?”
凤曦饶有兴味的摸了摸下巴,觉得今晚还真是出来对了。
“自然不是。”
祁霄扶额,说的不好听些,那时的盛德帝纨绔闲散,还不知道跟着他父亲在哪儿招猫逗狗斗蛐蛐呢。
“楼主之子说的乃是先太子……”
“哦,就是那个先帝的大绿帽子啊。”
凤曦悟了。
之前她便听盛德帝讲过那段秘辛,说先太子并非先帝的种,而是花皇后与随身“太监”的儿子。
可花皇后与先太子对这位借种“太监”不满,根本就不想留他到太子继位那一日,于是这“太监”便来先帝面前告了密。
由此先帝决定传位她那便宜爹……
谁知得知此事的太子决定先下手为强,眼看便要将便宜爹杀了,却被及时赶到的祁父反杀,最后太子身死道消,花家更是喜提九族消消乐……
“当年的先太子的确与先帝不同,其胸有丘壑知人善用,朝内礼贤下士,朝外善待百姓,曾多次为民申冤,为百姓与先帝对峙。”
祁霄评价一个人向来是公正的,虽说先太子并非先帝之子,可就先帝那行事做派,这似乎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而先帝又是极宠爱先太子的,因此先太子也的的确确在当时救下了很多人。
至于后来的宫门叛乱……
“一切的一切大概都是立场不同吧。”
祁霄想了想,若他是他爹,也不会看着自己最好的兄弟下黄泉的。
“起初这《极乐鉴》并未被禁,是直到先太子那场叛乱平息之后,才再也不准演出的。”
“噗,估计这《极乐鉴》里全是隐喻,把刚带完绿帽的先帝给气得够呛吧。”
凤曦到一点没有那是自己爷爷的自觉,坏就是坏,什么身份根本就不重要。
不过这《极乐鉴》在现在被点出,这真的只是巧合么?
由于《极乐鉴》引起了短暂的骚乱,因此点戏的“神”似乎停了好一会儿,这才又在所有人集中注意力后继续开始点戏。
“今日的第三出戏是,杜鹃血。”
台上高声唱道:
“三戏已出,谢神,开戏!”
随着两民老道在再一次颤抖下回魂,台上众人很快开始收拾道具法器,然后有序的走下戏台去。
随后便是锣鼓喧天,以《开太平》开始,今日的平安醮三出大戏正式开唱。
而这边有很多问号的小朋友凤曦再次疑惑道:
“这《杜鹃血》又是什么?”
“曦儿可知道那鸠占鹊巢的故事?”
祁霄耐心替凤曦解释的同时,凤曦自然也会与他互动:
“知道啊,不就杜鹃因繁殖期短、不擅长筑巢,常将卵产在其他鸟类的巢中,害其他鸟代为孵化育雏么?”
不得不说,凤曦的回答还是太专业了,让祁霄都顿了一会儿才彻底明白。
“没错,杜鹃血讲的就是一个鸠占鹊巢的故事。说的是李老爷与原配恩爱非常,其独子更是天资聪颖才干极佳。可以说家中能一步步好起来,都是妻子与儿子的功劳。可后来李老爷外出生意,竟又在带回了一个妾生子。”
随后便是妾生子在主母大哥的照顾下成长,谁知长大后的他心狠手辣,竟在李老爷死后,联合外人害了主母大哥一家,并与外人一起占据了家中的所有产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