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京西北三十里,神机营炮阵缓坡。
蛮海看到坡顶卸去伪装,一颗心便已冰冷,还有那些巨大炮口,就像是特大的“火枪”。
他想起遭遇的两次火器攻击,心中生出从没有的恐惧,忍不住大声嘶吼:“全军后撤!”
但上万骑队冲锋追击,巨大的奔马前冲惯性,绝不是他仓促下令可阻停,前锋马队不可遏制冲向山坡。
然后听到一声巨响声,冲在最前面的骑兵诡异陷入地面,后续战马前赴后继堕落进去。
整个骑兵前阵仿佛瞬间被地面吞噬,庞大的骑兵大队瞬间被阻停,无数战马拥堵一起。
原来在距坡底不到十丈之地,早被挖出一道丈宽的陷坑,陷坑的长度接近两里,在坡底形成屏障。
这条规模可观的陷坑,是四千士卒花几天时间,夜以继日挖掘而成,就为将上万马队阻停在坡下。
贾琮方才下令骑队单骑直行,并按沿途路标抵达坡地,就是为通过搭设在陷坑上的隐蔽狭窄浮板。
他让后续骑兵破坏沿途路标,就是将布置陷坑的痕迹全部抹去,确保抵近的蒙古骑兵能毫无察觉。
因上万骑队冲锋太过惊人,谁也无法保证在炮火打击下,骑兵是否会冲上坡顶,对炮阵造成威胁。
而这条巨大的陷坑,在最后关头发挥阻停骑阵的作用,为这场预谋已久的歼灭战上最后一道保险。
……
此时坡顶的炮阵已经发动,炮火震耳欲聋,似乎毁天灭地,完全将蛮海的嘶吼声掩盖。
坡上还伸出无数枪口,对着掉入陷坑的大批骑兵,拥堵在陷坑之前的骑兵大阵,进行无差别的密集射击。
只一轮三连击齐射,陷坑里的骑兵全被打成筛子,陷坑边的骑兵纷纷中枪落马,许多人马也都坠入陷坑。
坡顶共架设十尊改进型红衣大炮,二十尊改进型佛郎机炮,事先调整炮口角度,进行不同距离覆盖发射。
每轮火炮发射不少于三十发炮弹,在密集的上万人骑队中,每发炮弹的冲击力,都轻易造成数十人伤亡。
当坡顶完成第一轮炮火覆盖打击,造成数百残蒙骑兵伤亡,整个骑队哀嚎遍野,前后秩序变得混乱无比。
即便蛮海是何等精明强悍战将,在这摧枯拉朽的炮击中,也完全回天无力,上万骑队指挥传讯瞬间崩溃。
随着第二轮炮火连发响起,残蒙骑兵大队已全然溃不成军,冷热武器的剧烈碰撞,完全是一面倒的屠杀。
上万残蒙骑队被炮火覆盖,如同一锅烧热的沸水翻涌飞溅,每一刻无数生命消散,所有的抵抗顷刻粉碎。
身为土蛮部二王子的蛮海,在这毁天灭地的血火浩劫之中,已经被变得毫无意义,不过等待死亡的生灵。
许多残蒙骑兵已魂飞魄散,混乱无比中向着左右两翼逃窜,但在首轮炮火响起后,山坡后便冲出火枪兵。
趁残蒙骑阵在首轮炮击中惊魂未定,便飞快包抄左右两翼,两处列阵皆千人以上,站稳阵脚便立即攻击。
他们并没有使用火枪排射,而是列阵向残蒙大队抛掷瓷雷,天空中飞过无数圆球,无差别落在密集骑阵。
每颗瓷雷释放爆炸杀伤力,或许远逊色于火炮击发的炮弹,但远高于炮弹的数量,使它的威力不下火炮。
即便贾琮在危急时刻,也刻意禁止使用瓷雷,此刻大面积投掷杀敌,可算正当其时,造成效果十分惊人。
愈发密集的爆炸肆意释放,残蒙骑兵想从两翼突破的企图,顷刻间就被全部斩断,伤亡更是在飞快上升。
此时,贾琮早率队撤出坡地,已经策马绕上坡顶,冷静的看着坡下如坠地狱的残蒙精骑,脸上毫无表情。
身边的艾丽脸色惨白,喃喃说道:“这些火炮实在太利害,火枪根本无法相比,鞑子这些骑兵算是全完了。”
……
此时无法两翼突破的残蒙骑兵,走投无路之下,开始调转马头向后方逃窜,只是坡顶的炮口并没有抬高。
但在正面炮火密集覆盖,及两翼瓷雷火枪攻击,加之整个残蒙骑队的混乱,这种后撤效率显得非常低下。
每一步后撤的距离,都要付出无数生命,但终归有幸运者逃离炮火范围,只是他们终究难逃歼灭的厄运。
当这些蒙古残兵即将冲出重围,前方响起密集马蹄声,土山设伏的一千七百火枪骑兵,正绕道赶到战场。
而贾琮没命令抬高炮口,便是不想误伤已方骑兵,残蒙骑兵人数庞大,盲目苛求全歼,必定要自伤八百。
这些火枪骑兵赶到战场,并没有下马列阵,而在炮火覆盖范围外,快速奔驰游弋,向后撤乱兵投掷瓷雷。
因在这等混乱战局中,根本来不及列阵,只有瓷雷才最有效,能快速组成火力封锁,围堵残敌向后溃逃。
且这些火枪骑兵在回军之前,就已经被贾琮配发多基数瓷雷,弹药十分充足,投掷不遗余力,毫不吝啬……
残蒙万人骑队就此被四面围堵,在各类火力覆盖下,伤亡无时无刻都在增加,往日的骄狂凶残已荡然无存。
在后方一千七百火枪骑兵到达后,远处再次响起如雷马蹄声,是忠靖侯史鼎带领五千精锐骑兵增援赶到。
五千骑兵到达之后,立刻下马列阵,以瓷雷炮火为掩护,向困困中的敌军残余,集群饱和发射数轮箭雨。
只是他们发射两轮弓箭之后,整个围困圈中渐渐声息平静,除了无数的哀嚎声,再无成建制的挣扎逃窜。
史鼎神情凝重,下令停止攻击,远处坡顶炮阵似有所感,非常默契的停止了炮击……
山坡上贾琮神情凝重,看着坡下满地尸骸,血气冲天,宛如地狱,许多伤者都断臂残肢,已是难逃一死。
艾丽虽然一身的武艺,战阵冲杀毫无畏惧,但是面对眼前这一幕,一张俏脸已毫无血色,生出不忍之色。
说道:“玉章,火炮实在太厉害了,炮阵射击只有两刻钟,接近两万的蒙古精骑,好像都没剩多少活口。”
贾琮沉声说道:“两邦交战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这些蒙古人在瓦武镇一带,屠了几个村镇,他们死的不冤。
好战者必亡于战,古往今来,历来如此……”
……
贾琮下令包围整个战场,防止所有幸存者走脱,收集所有无伤患的战马,准备补充到六千神机营中。
此次神机营长途设伏奇袭,二千火枪骑兵快速突击进退,不管是阻挡还是诱敌,都发挥了关键作用。
这让贾琮得以充分认识,火枪存在火力和射速不足,将骑兵与火枪相结合,能极大弥补火枪的短板。
史鼎率领亲兵骑队登上坡顶炮阵,看到贾琮在对亲兵队正下令,让他搜索敌军主将,并确认其生死。
贾琮看到史鼎连忙迎上,笑道:“大帅亲率兵马来援,末将感激不尽。”
史鼎望着坡下那片荒原,尸横遍野,血气冲天,许多残蒙骑兵死状恐怖,或断臂残肢,或躯体糜烂。
在火炮和磁雷双重攻击下,极少有死者保有全尸,无数失主的战马,在战场上来回冲撞,悲鸣嘶吼。
史鼎也是军中老将,见过许多生死场面,但近两万名骑兵,在火炮打击下的惨状,已超乎他的想象。
他看着贾琮神情震惊,自嘲说道:“玉章运筹帷幄,将略惊人,即便没有我的援兵,你已笃定胜局。
当年你以千军平定女真三卫,我并没有亲见,今日一战,大开眼界,荣国贾家将脉传承,盛名不衰!”
贾琮说道:“大帅太过誉了,此次仓促迎敌,如不是大帅在城头策应,此战想要致胜,也是无法做到。
我已让人在搜索敌军将领,如若还有幸存之人,末将即刻进行审讯,探明敌军的动向,以备战谋之用。
只是此战尚未完胜,瓦武镇必定还有敌军盘踞,神京国都侧榻之旁,若留下这等祸根,必定后患无穷。
等审讯过敌军将领之后,末将以为最好能乘胜追击,带兵火速向东,赶去瓦武镇,歼灭残蒙精骑余部。”
……
两人正在商议后续战事,贾琮的亲兵队正蒋小六快步进来,神情兴奋,满脸喜色。
说道:“伯爷,方才我拷问受伤俘虏,得知此次统领两万精骑主将,乃安达汗二王子蛮海!”
贾琮和史鼎一听此话,各自心头一震,没想到此次敌军主将,身份如此要紧,竟是安达汗的亲子。
贾琮还没太在意,史鼎却心情激荡,因他深知其中价值,问道:“蛮海可曾找到,人是否还活着!”
蒋小六笑道:“回禀大帅、伯爷,标下已找到此人,他被炮火炸伤大腿,不过死不了,活蹦乱跳。
方才各军已清点完俘虏,计一千七百五十三人,且大多都有伤,毙杀敌军还在清点,应在万人上。
各军已按伯爷吩咐,已经战场周边数里游弋,搜寻漏网之鱼,但按常理无人能逃过这等炮火覆盖。”
史鼎神情激动,说道:“玉章,此战乃是绝胜,乃是大胜,依我估算,炮战歼敌不低于一万五千人。
加上工坊首轮迎敌,释甲土山侧翼伏击,三者歼敌相加,已接近两万之数,而且还生擒了主将蛮海。
伐蒙之战开启至今,你是不可争议之首功,我那姑母当真有福,她要是知你首战大捷,不知多高兴。”
贾琮听了这话,心中古怪,史鼎这时候提起贾母,总觉的有些别有用心,只是他也懒得去仔细琢磨。
贾母关心的是自己高乐,自己是否打胜仗,她可能听过就算,哪里会真的在意,这话头让他没法接……
……
当务之急还是审讯敌将,他对蒋小六说道:“立刻把蛮海押过来,我和大帅要审问,记得先搜他的身。”
只过去稍许时间,蒋小六带两个亲兵,将一个残蒙将领押过来,这人走路一瘸一拐,右腿还扎着绷带。
蒋小六走到贾琮面前,递给他一个锦囊,说道:“标下给他搜身,发现他藏着个锦囊,看着有些古怪。
他见我搜走锦囊,竟然发疯似的来夺,这畜生力气也是真大,即便腿受了重伤,也要两个人才能摁住。”
贾琮见蛮海怒目圆睁,神情愤怒之极,他也懒得理他,打开手上的锦囊,里面有一份书信,一张地图。
那份书信用蒙文写成,贾琮并看不懂,但那张地图却看得清楚,图上大片山峦,正是神京北向云胭山。
地图上还画了一条线路,应是沿云胭山麓的道路,甚至是这支骑兵的行军路线,贾琮的眼神微微一亮。
问道:“蛮海,信上写了什么,安达汗南下大军,一共多少人马,蒙古三部各占多少,分别是何人为将?”
蛮海傲然说道:“败军之将,唯求一死,安达汗之子是草原的雄鹰,想从我口中探听军情,是痴心妄想。”
蒋小六上前啪的一声,抽了蛮海头颅一下,骂道:“我们伯爷问话,你敢出言不逊,我看你是活腻了吧!”
蛮海身为安达汗次子,在草原上地位尊崇,哪里受过这等屈辱,竟被一个小兵打头训斥,当真要气疯了。
他怒吼着向蒋小六冲去,只是浑身捆绑,腿上又受重伤,走了两步就瘫倒在地,已被两个亲兵死死摁住。
贾琮笑道:“败军之将,自称草原雄鹰,长生天也会觉得你不要脸,你以为你不肯吐实,我就没法知道吗?
蒋小六,拿着这个锦囊,去告诉俘虏的敌军将官,就说他们二王子已向大周投诚,还献上安达汗军令锦囊。
但他的供词我也不能尽信,所以要提审被俘将领印证,顽抗不吐实者,假言欺瞒者,立即斩首,绝不姑息!
只要肯老实吐露真话,我就留住他项上人头,等我大周煌煌大胜之日,释放他们北归,也不是不可能之事。”
……
史鼎在旁听得发笑,发现贾琮不仅领兵作战,将略惊人,奇谋迭出,审讯稽问,拿捏人心,也是犀利无比。
蛮海听得毛骨悚然,继而大怒:“贾琮,你也是一军之将,竟然这等卑鄙无耻,不择手段,骗降我麾下将领。
我竟败给你这等无耻之徒,我便是做鬼也不放过你,总有一日要将你碎尸万段……”
贾琮不耐烦挥了挥手,对蒋小六说道:“把他嘴给我堵了,单独关押,先饿他两天,精神头就不会这么足了。
另外在俘虏中寻找幸存的文书通译,或认识蒙文懂汉话之人,也都一并带来,两相印证审讯,即可知道真伪。”
史鼎虽然军阶高于贾琮,却在旁微笑不语,只让贾琮捯饬操办,他只是兴致勃勃在旁观战。
他觉得以贾琮才智谋略,只要他主导事务,其实不用自己操心,尽管放手让他操持才最好。
此后,蒋小六又带进几波被俘将领,至于懂汉话的蒙古人,也很容易找到几个,都是当年北逃汉人后裔。
贾琮审讯了几个将领,让不同的人进行翻译,相互印证,旁敲侧击,没用多少功夫便问明锦囊信件内容。
且此次安达汗领军多少,三大部族各占多少兵马,各自领军主将何人,甚至各人性情和纠葛都问出几分。
贾琮将审讯笔录梳理过,说道:“大帅,我方才下令搜寻战场,不让一个残蒙活口走脱,以防不测之虞。
据安达汗锦囊军令所言,此次他派出两万精骑偷入关内,便是要袭扰钳制神京,使北三关守军陷入危局。
今日之战虽大胜,但消息还不宜泄露,蛮海等将领被俘,更不能露出半点风声,要防神京蒙古细作之患。
安达汗的锦囊军令地图,实在是一桩大收获,末将可据此设计,反其道而行之,奇兵奇谋或可铸奇胜。
到时被北三关守军,便可以反客为主,伐蒙之战或可早定胜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