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
高峰板着脸,步履沉稳地走了过来。
他看着被楚青鸾等人围在中间、一脸窘迫的高阳,眼神极为复杂。
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曾经被他视为定国公府之耻的纨绔儿子,如今竟能做出这般壮举!
远征匈奴,直捣王庭!
若功成,足以青史留名,光耀千年!
高峰心中感慨万千,最终,千言万语都化为了一声感叹,嗯……终究是他高峰往日教导有方!
“阳儿,你祖父在后院书房,让你立刻过去一趟,说有要事相商。”高峰负手道。
高阳一听这话,顿时如蒙大赦。
他朝着吕有容等人道:“青鸾,婉儿,祖父相召,必有大事,为夫先去一趟…待会儿就来!”
说完。
高阳果断开溜。
楚青鸾没好气的道,“看夫君的样子,这次君臣相见商讨要事,讨论的应该很激烈。”
上官婉儿则是一脸担忧的道,“陛下龙体,不会有事吧?”
吕有容摇摇头,“以夫君的本事,倒还不至于,只是此行漠北……太过凶险啊!”
最后这句话,让三女都沉默下来。
方才的戏谑调笑,不过都是强颜欢笑,用以掩盖内心深处的担忧与不安。
但这件事,她们没法拦,也没道理去拦。
普天之下,能一战击溃匈奴,断了大燕阳谋的,唯有高阳一人!
楚青鸾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纷乱的道:“夫君既然去,那自然有他的把握,我们便别操心了,现在都准备一下吧,待会儿那出戏,我们需得演好,不能露出破绽。”
“……”
后院书房外,微风拂过,枇杷树叶沙沙作响。
高阳推门而入,开口道,“祖父,您真是孙儿的及时雨,这传话来得太是时候了,孙儿最怕的便是那离别时愁云惨淡的场景。”
高天龙头也没抬,只是指了指面前小几上的一个白瓷小罐,淡淡道:“这是今年新熬的枇杷膏,你路上带着,漠北干燥,能润润肺。”
高阳心中一暖,接过小罐,点头道:“好,孙儿记下了。”
高天龙抬起那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看向高阳:“一切都准备妥当了?”
高阳神色一肃,点头道:“万事俱备,只待陛下前来,上演最后一场戏。”
“假死之后,孙儿会立刻秘密出城,直奔边疆,届时,各路精锐兵马以及粮草、军械、熟悉沙漠地形的匈奴向导和车夫,都会通过各种渠道,分批前往。”
“只待来年开春,匈奴人困马乏之际,那封足以引爆陛下雷霆之怒,让大乾上下同仇敌忾的匈奴国书,便会适时出现。”
高天龙闻言,花白的眉毛微挑。
“适时?”
高阳干咳两声,道,“孙儿代笔,替那赫连察写的。”
高天龙:“……”
这手段,果然是他亲孙子。
够阴,够绝!
高阳端起桌上的一杯热茶,抿了一口,像是随意的问道,“祖父,您急召孙儿前来,所为何事?”
高天龙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那株生机勃勃的枇杷树,背影依旧挺拔,却难掩一丝苍老。
良久。
高天龙才转过身,目光如炬,直视高阳道。
“此次北伐,老夫要去。”
“噗!”
高阳一口茶水直接喷了出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高天龙。
高天龙语气平静,继续道,“此战,老夫不但要去,还要统帅另一支由骑兵和精锐步卒组成的混合军团!”
此话一出。
高阳猛地站起身,断然拒绝:“不行!祖父,此事非同小可,并非孙儿能做主,两支大军,岂有都是我高家统帅之理,纵然孙儿同意,陛下也不会同意的。”
“只要你答应,陛下那里,老夫自会去求!”
高天龙打断他,目光灼灼,“只要你点头!”
高阳定定的看着高天龙,感受到了那份坚决和认真。
这并非是玩笑话!
高阳深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祖父,孙儿不能答应,您的身体……自上次玄水河套一战后,便大不如前,旧伤时常发作,御医也叮嘱需要静养!”
“此战,非比寻常!”
“这一战要横跨千里大漠,寻匈奴主力决战,动辄数月,一路风餐露宿,鞍马劳顿,您这身子,如何撑得住?”
“孙儿绝不能看着您去冒险!”
高天龙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
他缓缓坐回椅子,端起自己那杯早已冷掉的茶,却没有喝,只是用指腹摩挲着冰凉的杯壁。
“阳儿,你可曾听过一句话……武将,当以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为荣。”
高天龙抬起眼,那双见证过无数生死,看惯了王朝兴衰的眸子里,此刻燃烧着一种高阳从未见过的的火焰。
“你应该答应祖父。”
高天龙的声音很轻,却像重锤般敲在高阳心上。
“你看看祖父,”
高天龙指着自己布满皱纹的脸颊,“看看祖父脸上的斑,看看这越来越深的褶子,祖父……还能有几年好活?”
“祖父老了,真的老了,这背一年比一年驼,这头发一年比一年白的多,这身体一年比一年差。”
“难道要祖父像这样,一日日,一年年,在这繁华似锦的长安城里,眼睁睁看着自己日渐腐朽,变得手无缚鸡之力,终至步履蹒跚,需人搀扶,最后在某个无人知晓的夜里,悄无声息地咽了气……如同一片枯叶,零落成泥?”
高天龙说到这,猛地挺直了腰背,他那双苍老的眼睛死死盯着高阳,里面是汹涌澎湃的不甘与决绝!
“如今你与陛下重归于好,君臣同心,这偌大的定国公府再也不用老夫苦苦支撑!”
“我高天龙,十六岁从军,大小历经七十余战,身上的伤疤比年轮还多!”
“趁着祖父现在还能动,还能领兵,还没有糊涂,阳儿你该答应祖父!”
“我高天龙宁愿在那广阔的草原上,在震天的喊杀声中,迎着匈奴人的弯刀,壮烈地战死,让我的血染红大乾的龙旗,让我的尸骨成为后世儿郎踏平漠北的踏脚石,也绝不愿在这长安城里,像条老掉牙的瘸狗,瘫卧榻上,无声无息地腐朽烂掉!”
“这场国战,关乎大乾国运,若不能让老夫参与其中,祖父……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