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的杰洛克并不知道,坎贝尔家族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恶魔拯救了。
相比之下,他这条命还真不算啥。
对于深不可测的魔王而言,扶稳棋盘上的棋子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魔王不让杀的人,就算魔神来了也杀不了。
自那场战斗之后又过去了两日,塔诺斯返回了大墓地,于觐见厅向早已知道结果的魔王复命,并归还了魔王赐予他的枪。
而与此同时,一艘悬挂着坎贝尔公国旗帜的军舰从雷鸣城的港口起航,如离弦的箭杀向了孤悬于海上的克兰托岛!
听闻克兰托岛的城堡出事,爱德华心急如焚,才刚刚送别了艾拉里克男爵,转身便带着亲卫踏上了这艘军舰的甲板。
看着远处那若隐若现的港口,他向一旁的舰长厉声下令道。
“开过去!告诉士兵和水手,准备战斗!”
舰长的脸上浮起一抹难色,紧张地向大公禀报。
“陛下,克兰托岛的周围暗礁环绕,而且那座港口不是为军舰准备的,贸然靠过去有触礁的风险!我的建议是将军舰停在离岸不远的位置做好支援准备,然后放下舢板……我愿打头阵,率兵第一个登岛!”
爱德华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压下了心中的怒火,不让个人感情左右了判断。
“……你留在船上,能靠多近靠多近,所有火炮装填等待我的命令。”
舰长松了口气,恭敬领命。
“遵命,陛下。”
然而不等舰长这口气松完,爱德华便看向了跟随自己的亲卫贝特朗。
他是特蕾莎的父亲,在“冬月平叛”中立下了赫赫功劳,晋升为铂金级超凡者。
“贝特朗,你跟我一起登岛。”
看着紧握佩剑的大公,贝特朗的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后躬身领命。
“是,陛下。”
他没有劝阻大公陛下,杰洛克毕竟是陛下的手足,哪怕他们曾经兵戎相见。
神甫们常说他们的大公已经舍弃了人类的感情,而那头银发正是圣西斯对他将灵魂出卖给恶魔,对手足亮出屠刀的惩罚。
如今看来,传闻并非属实,而他的心中也生出了一丝淡淡的慰藉。
和莱恩王国的国王不同,他所效忠的公爵虽然野心勃勃,但并非彻头彻尾的政治动物,身上仍留有一丝人的温度……
军舰放下了舢板,背着步枪的公国亲卫用力划动着桨,很快登陆了那座埋在礁石丛中的小港。
靴子踏在了腐烂的木板上,爱德华感觉自己的心脏揪紧了一下。
那破败的城堡就如一座墓穴,即使是灯塔的光芒也无法将这小岛上的所有阴暗照亮。
他只在地图上见过这座小岛,没想到这里竟是这样的地方……
“列队!”贝特朗朝着亲卫大喊了一声,下令士兵们集结成对抗超凡者的方队。
罗克赛步枪能打出密集的火力网,但想要战胜来去如风的超凡者,还是需要一些勇气和战术的。
如果刺客还在这里,他很清楚胜负恐怕还得看他手中的剑。
没有在城堡外耽搁太久,爱德华紧握着腰间的佩剑,带着众亲卫涌向了城堡。
呼啸在城堡下的海风依旧凛冽,带着咸腥的潮气,却吹不散城堡中那令人作呕的血腥。
踏入城门的一瞬,爱德华的心脏已经沉了下来。他看见不远处那座庄严肃穆的修道院,已经化作了人间炼狱,窗台上只剩下了锯齿状的玻璃,残砖败瓦的背后弥漫着狰狞的血腥。
“……圣西斯在上。”贝特朗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在心中默默的祈祷。
任何对圣光怀有一丝虔诚与敬畏的超凡者,都不可能在修道院里大打出手,并将神圣的祷告厅破坏成这样。
爱德华没有停留,也无暇顾及那些细枝末节的事情。他脚步急促地跨过了破碎的地砖,闯进了残破的修道院里。
紧随其后的众亲卫们,都是头一回见到这副模样的大公。
那位素来以沉稳著称的银发公爵,此刻却是发丝凌乱,威严的脸上竟然能看见一丝慌张。
“杰洛克!”
面对空无一人的修道院,他大喊了一声,目光在大厅中寻觅。
终于,在一截断裂的圣西斯神像旁,他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杰洛克正靠坐在墙边,已经换上了干净的粗布修士袍,伤口也经过了简单的包扎。
他似乎伤得很重,不过却并没有爱德华想象中的那样奄奄一息。
相反,他的神情异常平静,闭着双眼,与平时一样对着神像祷告。
听见了兄长的呼唤,沉浸在祷告中的杰洛克缓缓抬头,睁开了双眼。
他的眼中浮起了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他的兄长会亲自来到这里。
“……陛下?”
爱德华三并两步冲到他身前,不顾地上的尘土单膝触地蹲下,颤抖着伸出双手检查弟弟身上的伤势。
在确认那些伤口虽然狰狞但都已经愈合,他紧绷的肩膀这才松弛了下来。
紧接着,那看见至亲劫后余生的庆幸,瞬间又转为了滔天的怒火。
他的眼中杀意沸腾,牙齿死死咬紧。
“谁干的。”
杰洛克陷入了沉默。
他的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那个如鬼魅般出现在穹顶之上的身影,还有那个穿着燕尾服的恶魔临走之前扔下的那句带着怜悯的低语。
‘你也不必知道。’
毫无疑问,那是魔王的眷属,也是坎贝尔家族世代为敌的黑暗。
为了他的兄长,也为了这个家族最后的体面,他决定保留部分的真相。
“是国王的刺客,”他平静地说道,“他的名字叫哈罗,自称埋葬者和掘墓人。他的身上有混沌的气息,且做事不择手段,我怀疑是绿林军的残党……”
爱德华的瞳孔猛地收缩。
在来这里的路上他其实已经猜到了幕后黑手,不过从至亲的口中听到终究还是不一样。
“抱歉……这次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想到西奥登会对你出手。”
他原本以为杰洛克不算自己的软肋,但显然事实并非如此。
西奥登甚至比他自己还了解自己,当听闻克兰托堡出事的消息,他感觉心跳都要停了。
杰洛克轻轻摇了摇头,因失血而憔悴的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宽容的笑容。
“不,陛下,我的兄长……我并不认为这是您的疏忽,凡人不可能料到每一件事不是吗?”
不等爱德华开口,他将目光投向了那座被毁的神像。
“尤其当我们仍然心怀虔诚,而我们对手已经放弃了一切底线的时候。我当初不一样也没想到吗?对我们的父亲忠心耿耿的德里克伯爵,竟然会握住我的剑,对准您的胸膛。”
这是他在修道院里闭门反思了许久,才从那错误中总结出的经验。
一名高洁的骑士应该心怀虔诚,但也应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恶魔的度量。
爱德华怔怔地看着杰洛克,就像重新认识了自己的弟弟,一时间说不出话。
杰洛克抬起了右手,他的右手紧握着一截断裂的石臂,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虔诚。
“所幸的是,圣西斯是注视着我的。哈罗的十字架砸毁了神像,而这根断臂赐予了我神圣的力量,让我击退了那触怒神灵的邪恶……只可惜,城堡里的其他人最终没能活下来。在来到我面前之前,混沌的使徒已经将他们杀死了。”
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荒谬,不像是完整的真相,倒像是吟游诗人口中经过添油加醋的诗章。
然而看着满地狼藉的尸骸和杰洛克虔诚笃信的脸,爱德华最终选择了沉默。
以他的阅历当然能听出这番独白中的隐瞒。
然而他愿意相信他的弟弟并非有意瞒着他,而是深思熟虑之后才决定将真相独自吞下。
无论真相如何,只要杰洛克还活着,对于他而言就已经足够了。
圣西斯在上,就当那是您降下的奇迹好了……
爱德华没有再追问细节,只是释然地坐在了杰洛克身旁的瓦砾堆上。
一路的奔波让他疲惫不堪,此刻那根绷紧在心中的弦总算能松开了。
“陛下……”贝特朗找到机会上前,从怀中取出了一支补充气血的魔药递给了他。
爱德华伸手接过,向他点了点头,示意他带着亲卫接管城堡的防御,搜索可能藏在黑暗中的威胁。
然后还得告诉那位在甲板上严阵以待的舰长,塞在炮膛里的发射包和炮弹可以卸下来了。
众亲卫从残砖败瓦上离开,只留下两人守在了修道院的门口,并将那残破的木门掩上。
空旷的大殿里只剩下了两人。
杰洛克咧着嘴笑了笑,接过了爱德华递来的魔药,倒也没什么顾虑,一口饮下。
一股暖流顺着他的胸腔扩散,他感觉自己的身体恢复了些许。
圣光虽然能够治愈伤口,但更多是对生命潜力的预支,并不能完全替代魔药的治疗。
看着杰洛克的脸上渐渐恢复了气色,爱德华的表情也柔和了许多,没像刚才那般紧绷着了。
海风从破碎的窗口灌入,似乎吹散了些许的血腥气味儿,也似乎只是两人的鼻腔都已经习惯了。
兄弟俩就这么肩并肩的坐在废墟之上,让人完全看不出来,几个月前两人曾经兵戎相向。
杰洛克侧过脸,看了一眼兄长的白发,喉结动了动,主动开口打破了沉默。
“孩子们……还好吗?”
爱德华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
“你说理查德他们?”
“不然呢?”杰洛克咧嘴笑了笑,开了个缓和气氛的玩笑,“您有私生子了?”
“这个玩笑可不好笑。”爱德华板着脸说道。
“哈哈……”杰洛克尴尬的挠了挠后脑勺,就像小时候搞砸了事情一样,“对不起。”
爱德华的表情忽然松弛,威严的脸上笑容依旧。
“我开玩笑的。”
杰洛克:“……”
看来还是老样子的不只是他,他的兄长也和以前一样。
他们一个把握不准开玩笑的度,另一个让人猜不出来到底该不该笑,也是够别扭的了。
就在杰洛克思索着怎么再次打开话匣的时候,爱德华思索了一会儿,忽然开口说道。
“理查德越来越像你了,”爱德华的脸上带上了一丝父亲的慈祥,语气和蔼地继续说道,“那孩子整天一本正经的研究什么骑士的荣耀,固执得像头倔驴。”
“我姑且认为你在夸我好了,”杰洛克的嘴角勾起笑容,一时间倒是忘了敬称,“虽然我倒觉得阿尔弗雷德更像我小时候。”
“那是以前了,”爱德华摇了摇头,语气中带着几分无奈,又有些许的好笑,“最近这一年,他俩的性格变化也挺大,尤其是最近,两个小家伙给自己找了个战胜不了的对手,每次都被收拾得服服帖帖。”
“哦?”杰洛克的眼中露出明显的惊讶,“那可不得了,谁家的孩子敢收拾未来的大公?”
想到那个张牙舞爪的姑娘,爱德华脸上的笑容有些微妙。
“是科林家的孩子,准确的来说是科林的妹妹……虽然是私生女,但她的气质又不那么像。总之,也算是个好人吧。”
大多数私生子要么性格懦弱,要么城府极深,很少能发育成健全的灵魂。
而薇薇安小姐,虽然性格怪异了点,能对小孩使出全力踢击,以及看向正统继承人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但阳光开朗、和自信大方这点姑且是正常的。
杰洛克笑了笑。
“说起来丽诺呢?”
“丽诺这两年倒是没什么变化,还是一如既往的顽皮,而且越来越像艾琳了。”爱德华的眼神变得格外温柔,看得出来他很宠爱自己的女儿,甚至胜过了对继承人的宠爱,“哎,我其实倒希望她能文静一点,勇敢和善良固然是美好的品质,但她的精力也太旺盛了。”
“也挺好的。”杰洛克轻声说道,目光投向了修道院的门口,“像艾琳挺好的……如果不必背负传颂之光,她大概会度过快乐的一生。”
爱德华轻轻耸了耸肩膀。
“或许吧。”
他从父辈身上吸取到的最大教训,那便是千万不要相信脑子里的灵机一动,打破原本缜密的计划。
有时候剑走偏锋看似解决了眼前的问题,但其实将更大的祸端埋在了后人身上。
不过说来也挺有意思,爱德华感觉神灵仍然是眷顾着坎贝尔家族的。
他的三个孩子虽然没有一个像他这位父亲,但他们每一个人都以某种奇妙的方式,弥补了他在亲情上的许多遗憾。
或许,这是圣西斯对他的赏赐吧。
有一点他和杰洛克一样,他虽然做事出手果决,但也是相信冥冥中的报应的。
“说起来,你的变化还挺大。”
看着突然开口的爱德华,杰洛克指了指自己,意外地说道。
“我吗?”
“这里还有别人吗?”
爱德华笑着拍了拍杰洛克没受伤的那只肩膀,从废墟上站了起来。
看着兄长的背影,杰洛克惊讶地发现,那宽阔的后背竟是少了许多沧桑。
他喉结动了动,开口说道。
“……你的变化也挺大。”
爱德华惊讶道。
“有吗?”
杰洛克认真地点了点头。
“我感觉……你变年轻了。”
虽然一切可能只是他的错觉,但他感觉两人聊完了之后,他的兄长比之前轻松了不少。
而这也让杰洛克心中的负罪感减轻了些许。
以前他的自以为是给兄长带来了不小的麻烦,但这一次,他搞不好真帮上了兄长一些忙……
爱德华怔了下,见杰洛克盯着自己的白发,忽然想到自己什么都没和他说,于是哈哈大笑了出来。
杰洛克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的兄长,向他投去了困惑的目光。
笑够了的爱德华抬起手,扬起的食指搓了搓挂在额前的银白色刘海。
“上次忘了告诉你,这头发其实是我染的。”
这件事情在雷鸣城传得沸沸扬扬。
所有市民都知道,他为了和艾琳同甘共苦,于是染白了头发。
不过杰洛克当时在地牢里,而无论是地牢还是克兰托岛,大概都不会有《雷鸣城日报》送到。
说来惭愧,他说过要让自己的弟弟看着雷鸣城蒸蒸日上,却没给这儿送一份报纸。
以后他会增强克兰托岛的安保,并在送往这里的补给中,将报纸也给安排上。
“所以……不是被我气的?”杰洛克小声说道。
爱德华的嘴角咧开笑容。
“别小看了你的大哥,你那点破事还不至于将我打垮。”
这话倒也不完全是真的,去年的冬月他狠白了几根头发,否则也不会干脆将头发染成了银色。
“别为我担心,照顾好你自己,就当是为了我们的母亲。”
留下目瞪口呆的杰洛克,他扔下了一句最后的保重,便朝着修道院的外面走去。
当那穿透乌云的阳光洒在他的额头上,那如科林亲王一般如沐春风的笑容,又重新变成了如鹰爪一般凶厉的狠辣。
他对至亲当然会心软。
至于敌人……
别指望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丁点儿慈祥。
……
就在爱德华返回雷鸣城之后的几日,沿着奔流河逆流而上的艾拉里克男爵也怀揣着与公爵达成的密约,悄然返回了他的黄昏城。
此时此刻的裁判庭仍然在和那看不见的幽灵较劲,狮心骑士团提防的对象也主要是艾琳和她麾下的北境救援军。
没有人注意到总督离开了他的府邸,并在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足足消失了一个星期。
毕竟他实在是太无足轻重,以至于连国王本人都觉得小小男爵不值一提。
艾拉里克男爵先是蛰伏了几日,如往常一样温吞地处理公务,实则却将精力放在了组建议会的准备工作上。
他一面派出仆人去到乡间,和那些有实力的乡下绅士联络感情,一面以小儿子生日的名义送出了邀请函,邀请暮色行省的实权贵族来到自己的府邸参加私人晚宴。
觥筹交错间,众宾尽欢。
舞会池旁的长桌边,不少喝大了的贵族都在发着脾气,宣泄对国王或者教会的不满。
艾拉里克将他们的反应尽收眼底,默默牢记于心。
他们都是未来圣光议会的中坚力量,或者至少也是可以第一波拉拢的对象。
宴会终于结束,酒足饭饱的宾客带着意犹未尽的情绪散场,然而并非所有人都离开了总督的府邸。
譬如暮色行省仅存的三位实权伯爵,便被艾拉里克男爵秘密挽留了下来,移步到了宴会厅一旁的小屋。
随着厚重的橡木门隔绝了宾客们的喧闹,坐在圆桌前的伯爵也终于舒展了绷紧的眉头,真正放松了下来。
他们和艾拉里克并不陌生,知道这男爵虽然是国王的人,却并不是和国王穿一条裤子的。
这并不是很难分辨。
毕竟只要是个“男爵”坐在暮色行省的总督位置上,就一定会和隔壁的坎贝尔大公走得更近,而不是指望远在天边的国王。
那甚至不是由利益关系决定的,而是由生态位决定的立场。
就好像一个男爵仅凭自己的力量,无论如何也坐不稳总督的位置,更无法从国王手中篡夺暮色行省的头衔一样。
“……圣西斯在上,那些该死的教士什么时候才能从我的领地里滚出去!我的粮仓里都要跑耗子了,再让他们继续折腾,别说是我的农奴,连我都得去啃树皮了!”
正在大声嚷嚷着的是静水滩领的伯爵科马克·凯因。
他的家族与坎贝尔公国的商人合作最为紧密,整个伯爵领的经济支柱都来源于那河道上往来的商队。
而现在,所有商队都不自觉地绕开了这片是非之地,哪怕不得不途经他的领地也绝对不会多做停留,生怕惹上了裁判庭的晦气。
不只是经济上的往来密切,静水滩领的莱恩人与坎贝尔人在文化上的交流也甚是紧密。
在遥远的一千多年前,坎贝尔人正是从静水滩的河岸上船,乘着木筏顺流而下,在激流关外的土地上建立了人类的据点。
那里曾是兽人的领土,并一度被漂洋过海而来的龙神子民占据,直到艾萨克王朝时期才诞生了“坎贝尔伯爵领”,而“坎贝尔公爵领”以及后来蒸蒸日上的公国,那都是后来的事情。
如果国王再这么肆意妄为下去,静水滩的河上子民也能当坎贝尔人,反正他们都快把家搬到奔流河下游去了!
在奥斯历1054年的春天,“国家”这一概念即使在日新月异的雷鸣城,也是个领先于时代的稀罕东西。
它或许诞生在了韦斯利爵士的心中,也可能诞生在了狡猾的霍勒斯厂长脑袋里,但和莱恩王国的贵族与农奴没有任何关系。
胆小怕事的艾德·徒利唉声叹气,他的灰沼泽领是第一个被饥饿农民冲垮的伯爵领,而他的父亲也是第一个死在绿林军屠刀下的倒霉鬼。
“国王陛下到底在想什么?”他缩着脖子,声音颤抖,“他把狮心骑士团派来,却不给钱也不给粮,就这么看着我们被那群神棍敲骨吸髓,我们还得筹措骑士团的补给。暮色行省难道不是他的领地吗?总督先生……你给国王再写一封信吧。”
他压根没做好继承伯爵领的准备,肩膀上就突然担上了十几个家族以及上千名仆役的命运。
坐在圆桌一角的塞隆·加德低头盯着酒杯,尽量让自己臃肿的肩膀显得更渺小些,别让它承受了不属于他的重量。
他是这里最像伯爵的伯爵,然而也是最无权力的一位。
艾德先生的背后好歹有上千个荣辱与共的仆人,而他身边是一个人都没有了。那些好人不是被绿林军给霍霍了,就是被救世军给抢走了。
雀木领没有领主。
只有受过圣女卡莲恩惠的信徒,以及那个无处不在,却又怎么也抓不住的圣女。
包括他自己,都只不过是圣女大人的傀儡罢了。
“给国王写信?”科马克嘲笑了一声,斜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灰沼泽领伯爵,“我看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他巴不得暮色行省一个伯爵都没有,将我们手中权力收回他的宫廷。”
看着胆小怕事的艾德伯爵闭上了嘴,他转而又将目光投向了一语不发的塞隆,怂恿着说道,“雀木领的伯爵,你也说点什么吧,你大概是这里最有钱的人,你的损失是最大的!”
他听说整个暮色行省的粮食都是雀木领支援的,很明显这家伙也是个有手段的人。
毕竟混沌的使徒四处乱窜,唯有雀木领能独肥,也不愧裁判庭将他的家族视为虔诚的典范!
科马克没有任何笑话塞隆的意思,“虔诚的典范”对于平民来说或许是个沉重的荣誉,但对于贵族来说却不算太坏。反正卖不出去的粮食堆在仓库里最后也是坏掉,换成荣誉也不算亏了。
看着目光炙热的科马克,塞隆苦笑一声,心中猜到这家伙把自己当成了坎贝尔公国的人。
但其实根本不是。
坎贝尔公国的军队都没从他的领地上路过,艾琳更是没正眼瞧过他这个胆小鬼一眼。
他之所以坐在这里,完全是圣女大人的授意。
她希望他听听总督的话,总督也收到了神谕。
圣西斯在上,怎么所有人都听见了您老人家的神谕,唯独自己特么的被漏掉了?
“我……觉得你们说的都对。”
塞隆将酒杯放下,清了清嗓子,将目光投向了同样一语不发的艾拉里克男爵,“还是让我们的总督先生说两句吧。”
科马克错愕地看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投向了艾拉里克男爵,却猛然发现这位男爵似乎与平时不同。
以往这个时候,身为总督的艾拉里克通常会赔着笑脸,附和他们的抱怨,然后用一些正确而无用的废话来安抚他们……但今天他却罕见的没有。
那双眼睛里闪烁着科马克伯爵从未见过的光芒。
他仿佛变了一个人!
“抱怨够了吗,先生们?”
艾拉里克的声音并不大,却足够有分量,只一瞬间就让嘈杂的议事厅安静了下来。
他的身体前倾,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看着沉默不语的三个伯爵,掷地有声地说道。
“裁判庭迟早会走,他们不属于黄昏城。然而国王属于这里,他的清算不在今年的秋天到来,就在明年的秋天到来。”
“为了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的未来,也为了诸位脖子上那颗摇摇欲坠的脑袋,我们必须做出抉择了。”
看着那一双双渐渐变成惊恐的眼神,他一字一顿地做了收尾。
“要么联合起来抗争。”
“要么,在无声无息中灭亡!”
“咣当——”
塞隆手中的酒杯掉落在地,红酒泼洒在地毯上,鲜红的液体淌了一地,就像血一样。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毫不掩饰狼子野心的艾拉里克男爵,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是哪门子的神谕!?
这分明是要谋反!
比他更先尖叫的是艾德·徒利,灰沼泽领的伯爵就像被踩了尾巴的蜥蜴一样窜得老高。
“你疯了吗?!你要抗争什么?和狮心骑士团还是和辉光骑士海格默大人比划?”
“半神固然强大,但并非不可战胜。如果连徒利家族的后人都觉得他不可战胜,那我们真完蛋了。”
无视了叫嚷着的艾德,艾拉里克站起身来,双手撑在了圆桌上。
“我们将成立‘圣光议会’。”
“由伯爵带领男爵,男爵带领骑士……我们将联合所有暮色行省还能说得上话的实权人士,组建一个只属于我们的权力核心。”
“对外的名义,我们将解决‘救世军’对我们的腐蚀,将暮色行省的人们从女巫手中夺回来!”
塞隆屏住了呼吸。
他觉得这个世界荒诞极了。
圣女说总督听见了神谕,而总督说圣女是女巫,然后他们要握着教廷的剑,去对准身后的国王。
“等等!”科马克伯爵皱起眉头,“和救世军有什么关系?那不是教廷的麻烦吗?”
他不看好什么“圣光议会”,也不认为这几个残兵败将能与整个莱恩王国抗衡,哪怕这个男爵背后疑似有着坎贝尔公国的影子。
“因为我们不能明摆着对抗国王。”
艾拉里克看着他,冷静地抛出了爱德华大公为他制定的战略。
“然而,我们可以用‘对抗救世军’的名义,来迫使裁判庭站在我们这一边。希梅内斯裁判长正不满于国王的纵容让裁判庭陷入泥潭,而我们能为他们提供一个体面的折中选项,让他们带着荣光回到圣城!”
“可是……”艾德·徒利还在犹豫,擦着额前滚落的汗水,声音颤抖的说道,“这太冒险了。万一国王震怒……”
“冒险?”
艾拉里克冷笑一声,打断了那懦弱的发言。
“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先生们。想一想狮鹫崖堡死去的索尔德·威伏特伯爵,他为西奥登流尽了最后一滴血,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一座雕像?一枚勋章?还有呢?”
提到那个名字,在场的三位伯爵脸色微微发白。
威伏特伯爵的死虽然不能算在国王的头上,但任何一个智力健全的人都清楚,但凡狮心骑士团早来那么几个月,那片土地压根不会死那么多人。
国王从不吃人。
仅仅是因为不必亲自吃人。
艾拉里克的视线环视众人,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声音冰冷如刀。
“诸位,今天被灭门的是威伏特伯爵,明天被灭门的就是你们的孩子。你们可以退缩,就像那田地里的牛羊们一样把头埋下,无非是我先下地狱去等着你们,到那时我一定会嘲笑你们。”
“我们唯有像坎贝尔公国一样,将王权阻挡在城堡之外,才能将我们的命运,真正掌控在我们自己的手上!”
“为了我们的命运,是时候做出选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