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的窗户都半开着,所以也没有那天来看房时空气不流通的怪味。
周奕带着丁春梅看了一圈,最后指着两间卧室说:“你睡次卧吧,次卧房间小一点,人的安全感会足一点。”
丁春梅好奇地问:“还有这个说法吗?”
“嗯,这个在心理学上面应该叫边界效应,就是指明确的边界可以给人带来安全感,就比如你站在一个房间里,站角落肯定比站中央更有安全感,就是因为墙壁是明确的边界,给人在心理上提供足够的安全感。”
“周警官,感觉你懂的事情好多啊。”
周奕笑了笑:“先把东西放房间吧,咱先吃饭吧。”
客厅的小餐桌上,摆着两荤两素和两盒饭。
周奕和丁春梅对面而坐,周奕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递给对方。
“周警官,这房子不便宜吧?”
周奕把一瓶健力宝放在她面前说:“丁春梅,上次提醒过你了,喊我名字,要不然显得太怪了。”
“哦好,我记住了。这房子租金多少钱啊,我等下给你。”
丁春梅知道,如果不是为了保护自己,周奕根本没必要出来租房子,所以这钱她觉得理所当然应该她出才对。
“这房子挺便宜的,房东就住对门,人……挺好的。一个月一百二,咱俩一人一半就行。”
“不行不行,这钱应该我来出。”
“行了,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一人一半,你也不用跟我坚持了,真想感谢我的话,等还李翀一个公道后,你再请我吃顿好的就行了。”
周奕提到了李翀,气氛一下子变得沉重了些。
周奕打开健力宝,举起易拉罐说:“敬李翀。”
丁春梅的眼神瞬间百感交集,举起饮料说:“敬师兄。”
两瓶健力宝轻轻地碰了碰,短促的碰撞声,在现实里连一秒钟都没停留。
但是在前世今生的时空交汇里,这碰撞仿佛是骤然响起的集结号,余音绕梁,振聋发聩!
吃着吃着饭,周奕想起了钥匙,便把那串有小挂件的钥匙拿给了丁春梅。
周奕检查过那个挂件,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塑料小挂件,这年头起码国内还不具备使用那种很高科技技术的可能,大部分事情都还只能靠人力。
“房东就住对门,是个姑娘,和我差不多大,叫白琳,父母都已经去世了。看样子应该是未婚,说是在附近的一所中学当音乐老师。人至少目前看起来还不错,这房租也算是相当优惠了。”
关于白琳曾经因为卖淫被处理过的事,他不打算告诉丁春梅。
至于自己从白琳身上感受到的一些怪异,他也没打算说,免得给丁春梅徒增心理负担。
“她这么年轻,父母就走了啊,那看来也是个苦命人啊。”丁春梅伤感地说。
“反正,咱们眼下这种情况,还是尽量少和她接触吧,免得把无辜的人卷进来。”
“嗯,我明白。”
虽然周奕对白琳有所警惕,但这话却是出自真心的。
租白琳的房子,完全是一个巧合,而且还是自己主动发起的巧合。
所以不存在自己被设计的可能性。
当时那场大雨,那个躲雨的水果店,以及水果店老板和白琳的对话。
这些都是客观事实,不可能有人像好莱坞电影一样一步步把他请君入瓮。
因此白琳就是个纯粹的局外人,肯定不能因为他和丁春梅而殃及池鱼。
至于白琳身上的怪异,周奕认为还是和她当初在艺校卖淫那件事有关。
“周……周奕,师兄的事,接下来我们该怎么查啊?”
听到丁春梅的问题,周奕说:“你容我想一想,整理一下思路啊。”
丁春梅点点头,不敢打扰冥思苦想的周奕,连咀嚼食物的声音都尽量小心翼翼。
片刻之后,周奕抬头说道:“现在的情况是这样的。”
“首先,是李翀遇害这件事本身,有几个要点。”
“第一,我已经在找关系,想办法借阅李翀坠楼这起案件的档案了,这样就能了解当时警方具体的调查情况了。尤其是齐东强说的那件事。”
周奕问道:“丁春梅,李翀他……应该没有女朋友吧?”
丁春梅肯定地点了点头:“我没听说过师兄交了女朋友,而且……如果他真的有女朋友了,他一定会告诉我的。”
“你……确定吗?”
丁春梅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年初过年的时候,就是大年初一那天晚上,师兄他给我打了个电话。”
周奕一听,忙问道:“电话里有什么线索吗?”
“就……就是拜个年,然后他还说了一句……今晚月色真美。”
听到最后六个字,周奕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丁春梅眼圈一红,声音有些哽咽地说:“我当时真的太傻了,我还特意看了看外面,笑话他哪儿来的月亮呢。”
丁春梅泪中带笑道:“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周奕无奈,也无言。
这一对啊,这两世都让人唏嘘。
“总之,先等我看了案卷再说。齐东强说的话,我也不相信。”
周奕话虽如此,但既然齐东强敢明目张胆地这么说,说明这个说法不会是空穴来风。
既然他们能杀人伪造现场,那再给李翀安排一个“为情所困”想不开自杀的理由,不是没这个可能。
包括云瑶检测出来的酒精也是。
“然后是第二件事,我已经问过当初给李翀做尸检的法医了,法医确认,单从尸检情况来看,无法有效推断李翀坠落的性质。不过有一点比较可疑,就是法医从他的血液里检测出了含量不低的酒精,据说楼顶也发现了很多空的啤酒罐。”
丁春梅一脸难以置信地问:“喝酒?”
周奕点点头:“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
“不可能,师兄是个非常理性的人,他不可能干借酒消愁这种事的。”
“法律讲证据,讲客观事实,主观判断只能作为参考意见。”
“我明白。”
周奕继续说:“第三件事,就是得想办法和李翀的家人秘密取得联系。对了,你对他家里的情况了解吗?”
“他是从西南那边考过来的,他们家在当地的一个偏远小镇上。他爸妈都是泥瓦匠,给人盖房子的,他爸在他十六岁那年不慎……”丁春梅说着说着,突然不说话了。
她的表情很错愕,像是意识到了什么很可怕的事情一样。
“不慎……从楼上摔下来,摔到了头……去世的。”
听到这话,周奕终于知道她刚才为什么是这种反应了。
李翀的父亲是坠楼摔死的,结果李翀也是坠楼而亡。
这听起来简直像一个诅咒。
“他家里有三个孩子,他行二,上面还有一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他们姐弟三人是他妈含辛茹苦拉扯大的。他姐姐在他上大学之前就已经结婚了,孩子都已经上初中了,他妹妹也在读大学,现在应该大三了吧,他妹妹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他出的。”
丁春梅说得很流畅,就好像在说自己家的事情一样,说明李翀把家里的情况全都告诉了她。
哎,这两个人但凡有一个不那么矜持,起码也不会留下这么大的遗憾。
“你见过他家里人吗?”周奕问。
“我见过他妹妹。”
“有联系方式吗?”
丁春梅摇了摇头。
周奕说:“那等我拿到了案卷再说吧。”
李翀被定性为自杀后,武光警方肯定要通知其家属来领取尸体,接收遗物的。
丁春梅联系不到,那就走官方渠道了。
“这是目前案件本身的情况。”
“然后是报社这边,以及那天跟踪你的人,我已经着手在调查了,这个再等等。反正报社这边,你尽量低调小心行事,尤其是小心这个齐东强和金欢燕。”
“我明白。可是那样的话,我是不是就做不了什么了?”丁春梅心有不甘地问。
“别急,还有件最重要的事,只能靠你。”
丁春梅闻言,顿时精神一振:“什么事?”
“找出李翀藏起来的那份材料!”
这才是一切的关键!
只要找到这份材料,哪怕背后是一个天大的窟窿,周奕也要把它捅破了!
丁春梅为难地说:“可是这件事我连一点头绪都没有啊,我想了两个晚上了,我不知道该从哪儿找起。”
别说丁春梅想了两个晚上了,周奕也想了很久了。
李翀是断然不可能把东西藏在单位或者出租房的,最大的可能性是托付给家人或者最值得信任的朋友。
但那么做就意味着把家人或朋友置于危险之中,李翀不可能想不到。
所以周奕想来想去,最大的可能性应该是李翀把这份东西妥善地藏在了什么地方,比如埋在了某个坐标之类的。
然后把线索隐晦地告诉了家人或朋友,而长期和他通信的丁春梅,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周奕把自己的想法一说,丁春梅顿时就明白了。
“你是说,师兄他可能把线索藏在了写给我的信里?”
“对!如果我想隐瞒一件事,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留下任何痕迹。但如果我想传递一个信息的同时再隐藏这个信息,那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几个文字,藏在一大堆文字里面。所以目前最大的可能性,就是他写给你的信。这些信你都带在身边吧?”
丁春梅说:“没有。”
这顿时把周奕吓了一跳,但想想前天去她租房的地方,她也没表现得特别着急啊。
“这些信还在宏城。”丁春梅的话,让周奕松了口气。
“安全吗?”
“我把所有的信都装在了一个袋子里,然后委托莎莎替我保管了。”
“宋莎莎?”
“嗯。要么我明天回一趟宏城去取?”丁春梅问道。
周奕立刻否决道:“不行,这么做会有危险。”
“那我让莎莎把东西寄过来?”
周奕想了想说:“算了,还是我找人去宋莎莎那里取吧。反正我宏城那边的同事们最近都闲着,到时候让他们先把所有信件都做一遍痕检,看看有没有用隐性墨水的可能,然后再把信都复印一遍,到时候原件放宏城市局,让他们把复印件给我传真过来。”
“哦好呀,那我明天给莎莎打个电话吧。”
“不用。”周奕说着把手机放在了桌上,“你拿我手机现在就给她打吧,我记得她们研究生宿舍楼下值班室会喊人的。”
“刚好我也吃完了,去阳台抽根烟。”说着起身往阳台走去。
周奕来到客厅的阳台,把窗户开大,然后倚着窗框,点燃了一根烟。
夏夜的阵阵凉风,伴随着烟头红光的闪烁,吹散了空气里的闷热,周奕看着小区里的万家灯火,享受着这难得的闲暇时光。
他扭头往左看了看,发现隔壁白琳家的阳台居然透着光亮。
看来这位房东已经回来了啊,那一会儿把准备好的房租给她,省得明天周末自己不在,她和丁春梅单独接触了。
“我给莎莎打完电话了。”丁春梅说道,“你还吃点吗?不吃的话我就把东西收拾了。”
“不吃了,辛苦你了。”刚好一支烟也抽完了,周奕转身往屋里走,想把烟头扔到饭菜残渣一起。
就在他从阳台离开的几秒钟后,隔壁白琳家的阳台上,探出了一个脑袋。
短发,是个男人。
这人先是看了看窗外,然后扭头看了看周奕这边。
目光停留了几秒钟后,这人又缩了回去。
周奕拿起桌上的手机,想着得先给倪建荣打个电话,让他重点查一下这个金欢燕。
周奕记得,丁春梅写的名单里,这个姓金的女人应该是三十岁上下。
那就尤其得重点查一下齐东强和金欢燕之间的关系了,沾上人命的事,可不是普通的上下级关系就能指使得动的。
必须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要么有男女关系,要么有利益关系。
这些事,都是会留下蛛丝马迹的。
给倪建荣打完了,还得给乔家丽打个电话,让她明天去找宋莎莎。
周奕有预感,关键线索肯定就藏在李翀写给丁春梅的信里面。
他相信,李翀不可能毫无后手。
但关键就在于,谁能窥破个中玄机。
上一世没有周奕,也没有丁春梅。
或许最终一切都石沉大海了。
但这一世不一样了,这一世丁春梅还活着,而且还有周奕在!
倪建荣对周奕的提醒可以说是言听计从,他说应该过几天就有消息了,声音里干劲十足,显然是被周奕说的“大案”给刺激到了。
很难想象,几个月前,这位还是不苟言笑、桀骜不驯的领导。
真是“时势造英雄”啊。
不过庆幸的是,这位倪局骨子里还是个好人。
乔家丽接到电话很高兴,一听说让她帮忙,毫不犹豫地满口答应。
“我们宏城的小神探是不是已经把武光搅了个天翻地覆了?”乔家丽开玩笑地问。
“嗨,乔姐,你又拿这个外号笑话我。”唯一这么喊他的人,就只有乔家丽,当初破了杜晓琳的案子后,她就这么喊周奕的。“武光这边确实有个大案子,不过他们还在前期调查死者身份呢,我现在办的是个当街伤人的小案子。”
“啊?这曹支队是不知道你的能力吗?大案放着你不用,让你办小案子?不行,明天我得跟吴队反映反映情况,不能这么瞧不起咱们宏城的人吧。”
周奕打趣地调侃了两句,又问了下其他人的情况,然后才把要干什么,详细地告诉了乔家丽。
乔家丽挂上电话之后,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这小子,不会真的在搞什么大事吧。不行,得跟吴队说一声。”
说着,拨通了吴永成的电话。
打完这两个电话之后,周奕看着墙角的垃圾,拿起了桌上自己那串钥匙,对正在房间里的丁春梅喊道:“我下楼把垃圾丢了啊,天气太热,食物残渣一晚上就得长小虫子。”
“哦好。”
周奕开门,头顶的感应灯没亮,于是他就跺了一脚,灯终于亮了。
他看了对门一眼,然后关上门下楼。
不论是早晨还是晚上,小区里会到处溜达的几乎都是老年人。
所以周奕很快就从大爷的口中问到了小区垃圾站的位置,光从这点来看,就知道这个小区起码在武光本地算是素质不错的了,垃圾站还有专门的大妈进行处理。
他见过很多老旧小区,一般就是在几个点位放几个垃圾桶,然后再定期处理。
方便倒是方便,但处理的速度往往是远远赶不上垃圾出现的频率。
垃圾桶自然不会有专门看管,所以最后就是桶满为患,垃圾从里面溢出,扔得周围到处都是。
尤其是夏天,很快就变得臭气熏天了。
扔完垃圾,旁边还有个水池,周奕顺便洗了洗手,然后甩着凉飕飕的手往回走。
由于还不熟悉环境,加上天黑,所以他边走边眯着眼睛认被微弱壁灯照亮的门牌号。
就在快走到二十六号楼门口的时候,他看见楼道里有一道黑影走了出来,然后径直往大门口的方向走去。
而周奕是从另一边来的,所以两人差一点就算是擦肩而过。
周奕一开始并没注意,而是往楼道里走去。
但前脚刚走进去,后脚他就又从里面走了出来。
然后站在楼道口,望着那个已经远去的背影微微皱眉。
因为他感觉,这个背影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又死活想不起到底是谁。
周奕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好像有点草木皆兵了。
于是转身上楼。
走到四楼,他掏出钥匙正打算开门。
却听到里面似乎有人在说话,顿时觉得奇怪。
赶紧开门一看,灯火通明的客厅里,赫然站着一袭白色长裙的白琳。
白琳回眸,看到是他,立刻露出一个明媚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