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半晌,王夫人强忍下心中怒火,耐着性子问道:“老爷呢?”
檀心便道:“老爷往东跨院去瞧大老爷去了。”
王夫人点点头,周瑞家的便在一旁献策道:“太太,老爷一来,那狐媚子一准儿也来,到时正好给她个下马威!”
许是正赶上更年期,王夫人这会子真个儿是忍一时越想越气,当下便与周瑞家的嘀咕一通,等着给傅秋芳一个好儿!
却说邢夫人、贾政一径到得东跨院正房里,甫一进得东梢间,邢夫人便遮掩了口鼻,瓮声道:“老爷,二叔来瞧你了。”
贾政入内便见骚臭之气扑鼻,内中只两个婆子伺候,贾赦瘫在炕上,口眼歪斜,挥着尚且能动的右臂,口中嗬嗬有声却听不出个个数来。
贾政愕然不已,道:“兄长只是中风,何以至此啊?”
邢夫人叹息道:“先前好歹含混着能言语两句,谁知越往后越不好,如今话也说不出口,但凡不对了心思,抬手便要打人。”
贾政跟着叹息一声儿,忍着骚臭味上前握住贾赦之手,悲切道:“大哥放心,家中万事有我呢。”
贾赦咿咿呀呀直翻白眼。常言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话得分人。换做贾赦这等贪鄙睚眦的性儿,自忖时日无多,心下就只惦记着自个儿过世后爵位落在谁头上。
偏生贾政东拉西扯说了半晌,就是不提这茬。
贾赦一时着急,不住拍打贾政。贾政红着眼圈颔首连连,道:“我知大哥心疼兄弟,罢了,那我便先回去了,来日再来看望大哥。”
说罢与邢夫人略略颔首,垂头叹息而去。
莫说是中风的贾赦,连邢夫人都瞠目不已,转头儿寻了大丫鬟纳闷着道:“你说二叔是真傻还是假傻?”
红蕖、绿萼两个面面相觑,这等事儿哪里敢随意开口?
谁知过了半晌,邢夫人自个儿却道:“罢了,我只管顾着四哥儿就好,家中再如何也不会短了我与四哥儿的用度。”
爵位合该由贾琏承袭,邢夫人又与便宜儿子、儿媳不对付,她自是懒得理会。
不提邢夫人如何作想,却说贾政离了东跨院,不一刻回转荣国府。
方才进得角门,便有傅秋芳身边儿的丫鬟迎了上来,道:“老爷,姨娘如今正在怡红院安置呢。许是舟车劳顿,这会子有些头晕。”
傅秋芳既要谋正室之位,对待贾政自是手段尽出。于是人前端庄秀丽,人后千娇百媚,不过二年光景,便将贾政这个道学先生吃得死死的。
因是贾政闻言不觉有异,反倒关切道:“这可马虎不得,你去前头请了太医给秋芳看看。”
丫鬟应下,又道:“姨娘生怕太太着恼,还请老爷与太太告一声儿恼呢。”
贾政道:“这等小事儿,太太又岂会着恼?”
当下催着丫鬟往前头去请太医,自个儿则踱步往王夫人院儿而去。
他与王夫人相敬如冰多年,早没了夫妻情意。错非此番差事办砸了,须得求着王子腾打点疏通,贾政才懒得往王夫人跟前凑呢。
沿夹道而行,兜转过梦坡斋,不一刻进得王夫人院儿里。贾政正闷头前行,忽听得侧面有人幽怨地唤了声儿‘老爷’。
贾政停步观量,便见赵姨娘抿着嘴领着贾环正在月洞门前盯着自个儿。
贾政扫量一眼便蹙眉不已,待瞧见贾环一副臊眉耷眼、栽肩膀的模样,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教训道:“成什么样子,且好生站着!”顿了顿,又与赵姨娘道:“我与太太有话要说,你且先领着环儿回去,过后我再来瞧。”
说罢也不等赵姨娘答应,拂袖便进了正房。
赵姨娘登时心若死灰,情知是挽不回贾政的心思了。
赵姨娘年轻时生得花容月貌,不然也不会趁着王夫人产育爬了贾政的床。女子年轻漂亮,便是性子有些偏颇,男的也会多加宠溺;此时又不一样,赵姨娘人老珠黄,偏生性子一如年轻时,又有知书达理的傅秋芳比照,自然愈发惹得贾政厌嫌。
赵姨娘悲愤之下不由红了眼圈儿,回了房便与贾环道:“环儿,老爷大抵是不管咱们娘儿俩了,说不得咱们往后便要相依为命了。”
如今什么情形?贾赦中风半死不活,说不得什么时候人就没了。大房有袭爵的贾琏,又有嫡次子四哥儿、庶次子贾琮,除非王夫人狠下心将大房男丁杀绝了,否则爵位断不会落在二房头上。
爵位没了指望,早前王夫人又与凤姐儿姑侄反目,没准儿来日老太太一去,贾琏、凤姐儿就得将二房尽数赶出荣国府。
如今留在府中尚且寄人篱下,待单出去随着王夫人,早年积怨尚存,到时哪里还有赵姨娘与贾环的活路?
赵姨娘到底是女子,没了贾政做靠山,便只会扯着嗓子啜泣不已。
贾环不知如何安慰赵姨娘,只一个劲儿眼珠乱转。这一年来荣国府上下怨声载道,月例一日拖一日,有时能拖到下个月去。例赏也薄了许多——先前都是只赏银子,如今却是银子、铜钱、旧布、陈米一并赏赐下来。
贾家下人吃用都在府中,留着这些物什也无用,只得寻了铺面发卖出去。往往明面价值二两银子的,能兑回来一两银子就不错了。
贾环虽不知此乃荣国府大祸临头之兆,却因在府中过得憋闷,便一心想着卷了银子往外头逍遥快活去。
当下本要开口与赵姨娘分说,话到嘴边,又生怕赵姨娘教训自个儿,这才生生忍住。
不提这对儿母子,却说贾政进得王夫人房里,见王夫人端坐了也不起身来迎,贾政只蹙眉略略点头,便也落座下来。
檀心奉上香茗,贾政呷了一口方才道:“听闻你身子不适,如今可好些了?”
王夫人冷声道:“不过是心口有些堵,倒是劳烦老爷费心了……怎么不见傅姨娘?”
贾政道:“秋芳舟车劳顿,身子也有些不适,我便让她先行在怡红院歇下了。”
这话不说还好,落在王夫人耳中不禁愈发着恼。
“秋芳……”王夫人冷笑道:“老爷倒是叫得亲热,想来也是得了老爷的宠,这才有恃无恐吧?”
贾政蹙眉教训道:“休要胡搅蛮缠!我且与你说些正事儿。”
王夫人别过头去道:“你与那狐媚子在南边儿亲亲我我,出了事儿倒想起我来了?没门儿!你自个儿惹得祸事,自个儿处置去!”
贾政叹息一声儿,气势不禁短了一截,低声道:“此事……是我一时不察,这才中了算计。我知你心下有怨气,可即便是怨着我,也总要为娘娘想一想吧?”
王夫人气得扭头直哆嗦,道:“老爷还有没有良心?这会子竟拿娘娘说事儿!”
贾政蹙眉道:“我便是不说,娘娘也姓贾,可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王夫人气得直掉眼泪,贾政本就不耐烦哄人,见此干脆起身道:“罢了,你心中有气,此事……容后再议。”
说罢闷头快步而出,径直去后头怡红院寻傅秋芳母子去了。
其才一出门,王夫人便摔了杯子。
檀心、周瑞家的忙上前劝说,王夫人哭道:“他这是吃准了我王家因着娘娘不会不管!真真儿是丧了良心!”
周瑞家的便道:“不看僧面看佛面,太太还是容忍些吧。”
王夫人赌气没言语,心下却想着这两日往王家走一趟,总不要真个儿牵连到贾政的头上。
王夫人一夜不曾安睡,转天起来时不免便带着气儿。
偏生方才用着早点,便有玉钏儿来回:“太太,傅姨娘领着璋哥儿往这边厢来了。”
王夫人闻言便道:“就说我还不曾起,劳烦傅姨娘等上一会子吧。”
玉钏儿情知王夫人有意磋磨傅秋芳,应了一声儿便往外去传话儿。
过得一刻,檀心伺候着王夫人用过早点,她这才不紧不慢叫了傅秋芳入内。
一别二年,傅秋芳姿容比先前还盛。许是跟着贾政时日久了,先前小家碧玉的模样尽数褪去,反倒愈发贵气起来。
王夫人一看愈发气恼,便不阴不阳笑道:“傅姨娘可好些了?”
傅秋芳敛衽一福,娇滴滴道:“都是妾身的错儿,昨个儿舟车劳顿的有些头晕,便偷懒不曾来给太太问安。不曾想,反倒惹得太太责怪老爷袒护妾身。”
王夫人冷声笑道:“你们瞧瞧,这惺惺作态的模样给谁瞧呢?”顿了顿,又盯着傅秋芳道:“我与你也无甚话好说,你敬过茶便回去养着吧,免得回头儿老爷又怪我磋磨你。”
傅秋芳看了眼藏在自个儿腿后的贾璋,催着其毕恭毕敬给王夫人见了礼,这才移步上前。
早有周瑞家的用沸水冲泡了一盏茶。傅秋芳待要拿起,谁知周瑞家的忽而便将茶托取了去。
傅秋芳一怔,周瑞家的便笑道:“傅姨娘愣着做什么,快给太太敬茶啊。”
傅秋芳抿嘴蹙眉,楚楚可怜,实则心下却窃喜不已。她本就瞄着王夫人的正室之位而来,否则又怎会嫁给贾政这等半大老头?
此番回得荣国府,正愁不知如何下手呢,不想王夫人便将刀子递了过来。
她探手去捧,略略触碰便被烫得倒吸一口凉气。眼见周瑞家的冷笑不已,她这才结结实实捧了,扭身奉到王夫人跟前儿。
“太太,请用茶。”
王夫人鼻观口、口观心,好似没听见一样。
王夫人自以为得计,殊不知早已落在傅秋芳算计之中。
少一时,傅秋芳忽地惊呼一声儿,那茶杯一栽,内中滚水尽数泼洒在王夫人头脸之上。
王夫人被烫得哇哇大叫,周瑞家的唬得一跳,忙叫嚷道:“反了反了,连太太都敢泼!”
傅秋芳委屈巴巴道:“实在是杯中茶水太烫,我这才一时没拿稳。”
几个丫鬟忙用帕子为王夫人擦拭,王夫人只觉面皮滚烫、升腾,心下哪里还压得住火气?
啪的一拍案,吩咐道:“来呀,拿了,给我打!”
一声令下,早有外间的粗壮婆子一拥而入,二人扭了傅秋芳胳膊,周瑞家的左右开弓,噼噼啪啪扇了傅秋芳十来个耳光。
贾璋才两岁,登时被此等情形唬得哇哇大哭。
一时间内中喝骂声儿、耳光声儿、哭闹声儿混成一片,真个儿是热闹非常!
玉钏儿实在看不过去,忙与王夫人道:“太太,便是傅姨娘有错儿,也该明正典刑……这般不明不白的打了,只怕回头儿老爷必与太太计较。”
不容王夫人回话儿,周瑞家的就道:“这话是什么道理?这贱婢泼了太太滚茶,太太又掌着家,便是拖出去打死了账,谁又能说出什么来?”
这话纯粹是挑火儿呢。傅秋芳可是贵妾,莫说打死了账,王夫人连赶人走都做不到。
正闹哄间,忽听得一声爆喝,旋即便有贾政大步流星入内。
抬眼一看傅秋芳满目噙泪,脸面高肿,双手更是烫得红肿一片,贾政立时就恼了!
不容分说,上前一记窝心脚将周瑞家的踹翻,左右开弓将俩粗使婆子打跑,这才紧忙扶住傅秋芳,问道:“秋芳,我来迟了。”
幼子贾璋赶忙抱住贾政大腿哭喊道:“爹爹,太太要打死娘亲,爹爹救救娘亲……”
贾政火冒三丈,见傅秋芳委屈巴巴的摇头连连,又道:“你且放心,万事有我呢。”
说罢扭头看向王夫人,指着其鼻子骂道:“毒妇,秋芳才回来,你便想打死她不成?”
王夫人气笑了,指着自个儿湿漉漉的发髻道:“我打死她?老爷看看这是谁泼的?一盏滚茶,我还没说这狐媚子要害死我呢!”
恰此时傅秋芳去抓贾政胳膊,略略触及便倒吸一口凉气。
贾政忙低头去看,便见其食指红肿,显是被烫的。
再是道学先生,这些年下来耳濡目染的,内宅里的手段,贾政好歹也略知一二。
当下着恼道:“泼你?错非你用滚茶磋磨人,秋芳又怎会有无心之失?”
“你——”
不待王夫人辩驳,贾政拂袖道:“罢了,我也不与你计较。往后秋芳只管关起门来过日子,你二人从此别见了!”
说罢一手抱了贾璋,一手扯了傅秋芳,大步流星往外便去。那傅秋芳临过屏风之际,忽而回眸一笑,直气得王夫人气血上涌,眼睛一翻便昏厥了过去。
内中顿时乱作一团,这个去叫太医,那个为王夫人顺后心,又有周瑞家的过来掐人中,好一番忙活,王夫人这才幽幽转醒。
随即哭诉道:“冤孽啊,我怎会嫁了这等没良心的!罢了罢了,他如此待我,我哪里还有脸面回王家求告。”
这等话儿自然是气话,便是冲着元春,王夫人也须得往王家走一趟。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王夫人院儿中情形又不曾遮掩,因是不过一个时辰便传得阖府皆知。因着月例、赏赐时常拖延,贾家上下仆妇早就心存怨气,因是除了王夫人的陪房,余者皆传王夫人善妒,苛待妾室。
荣国府各处主子得了信儿,邢夫人冷眼旁观,只当做乐子瞧;凤姐儿乐不可支,巴不得傅秋芳与王夫人斗个你死我活呢。
贾母到底是明眼人,得了信儿便蹙眉道:“这傅姨娘也是个心思多的啊。”
话儿是这般说,如今王夫人尾大不掉,贾母也想借着傅秋芳削一削王夫人的权势。
不过此事须得仔细谋划,等贾政一事平息了再说。
这日下晌,王夫人再是不情愿,也往王家走了一趟。
恰王子腾前几日方才回京述职,王夫人将贾政之事一说,王子腾立时蹙眉道:“存周太过迂腐方正,实在不合为官。且此事已达圣听,说什么都晚了。存周若不糊涂,当日淮安知府设计时便改递了信儿来商议。如今……好歹有娘娘的情面,料想圣人也不会处置太过。”
王夫人大失所望,道:“那岂不会牵连了娘娘?”
王子腾摇头连连,说道:“圣上也知存周是个什么性儿,不然也不会点了他任学差。妹妹且安心,顶多是小惩大诫。”
王夫人失望而归,回得荣国府将此事一说,顿时惹得贾母、贾政慌了手脚。
贾政万念俱灰,也知自个儿没什么为官的能为,便道:“罢了,且等着圣上裁夺吧。”
贾母便骂道:“糊涂,这等事儿此时不发力,难道真个儿等着板子落下来不成?王子腾既不帮忙,那便寻了忠靖侯。来呀,往忠靖侯府送了帖子,邀侯爷过府一叙。”
顿了顿,又道:“且慢……正好老爷回来,不若后日办个家宴,请了忠靖侯与远哥儿来。”
贾政尚且蔫头耷脑,凤姐儿就笑道:“是了,远兄弟入了翰林院,说不得那日便能陪王伴驾,到时候说上一嘴,可比外头人求肯百回都有用!”
贾母颔首道:“如今只能四下求告,盼着有些用处了。”
事不宜迟,荣国府当日便四下派了帖子,贾政思量一番,又提了土仪往东宫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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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祥坊陈家。
却说这日陈斯远午后散衙归来,甫一进得家门便听得倒座厅中呼喝不绝,好似有人在吃酒划拳?正纳罕之际,便有李财迎上来苦笑道:“老爷,舅老爷来了好一会子了,刻下叫了朋友来正在倒座厅中吃喝呢。”
舅老爷……邢德全?这货才成婚没多久,怎么跑来自个儿这儿了?
陈斯远点点头,当下扭身便往倒座厅而来。
入得内中,几个青皮瞥见陈斯远一身官袍、面上不怒自威,顿时收声不敢多言。
那邢德全尚且呼喝着:“来来来,你老子这回定要赢了你!诶?”邢德全见青皮给自个儿递眼色,忙踩着凳子扭头观量,待瞥见陈斯远立马笑道:“远哥儿?嘿,莫怕莫怕,这是我外甥。”
陈斯远笑道:“舅舅怎么得空来了?”
“这……”邢德全搓手连连,起身忙扯了陈斯远到一旁道:“远哥儿,舅舅难得开口求你一回……先前银钱不凑手,问几个兄弟借了二十两银子。本待成婚后还账了事,谁知那母老虎抄起门栓打了老子一通。
我这实在气不过,只得来寻远哥儿想法子。”
陈斯远蹙眉道:“又赌了?”
邢德全讪笑不已,道:“小赌怡情,前前后后两个月的账,算上出息才二十两。远哥儿你看——”
陈斯远板着脸道:“下不为例。再有下回,我便只好提了舅舅去见姨妈了。”
邢德全面上一僵,挠头道:“大姐还不得扒了我的皮?罢了罢了,往后不赌了。”
陈斯远乜斜几个青皮一眼,又道:“这等狐朋狗友,往后也别往来了。”
邢德全咕哝道:“一分银子没有,如今大伙见了我都躲着走。”
陈斯远心下嘿然,暗道那程二姑娘果然是个母老虎,看样子是将邢德全收拾服帖了。
当下叫了管家会账,赶了几个青皮滚蛋,陈斯远又半真半假邀道:“舅舅不若用了午饭再回?”
谁知邢德全脑袋立马摇得跟拨浪鼓也似,道:“不不不,你那三位夫人都不是好相与的。小的那个阴阳怪气,身姿丰腴的笑里藏刀,唯独二丫头说了几句和善话儿,却架不住一旁的丫鬟夹枪带棒的。
我可不敢讨不自在。走了走了,远哥儿不用送了。”
目送邢德全一溜烟的跑了,陈斯远怔了好一会子。
阴阳怪气……这是黛玉;笑里藏刀,这是宝姐姐。嘶!谁说邢德全傻的,这不是瞧得很清楚嘛。
甭琢磨了,邢德全不是没脑子,就是一门心思当烂泥。既如此,陈斯远也就懒得费心思为其寻个差事了。
摇摇头过仪门进了中路院,不一刻到得迎春房中,恰此时黛玉、宝钗也在。
说过几句,黛玉就问道:“可见着舅老爷了?”
陈斯远点头,道:“二十两银子打发走了。”
黛玉笑道:“我说什么来着,瞧着就与那母蝗虫一个心思。”
迎春嗔笑道:“林妹妹这张嘴啊,愈发不饶人了。”
宝姐姐笑着道:“我听李财说,舅老爷身边儿跟了几个不三不四的,莫不是欠了赌债?夫君此番帮着还了,若有下回可怎生是好?”
陈斯远笑道:“放心,舅舅心里有数。再说往后有舅母管束着,只怕舅舅也没空跑来叨扰了。”
宝姐姐闻言方才不再说了。
迎春又道:“夫君,头晌荣国府送了帖子来,邀夫君后日过府赴宴呢。”
此言一出,黛玉、宝钗俱都不言语了。
淮安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谁都知这会子宴无好宴。此为迎春娘家事儿,她们两个倒是不好开口了。
“后日?”
陈斯远略略思忖,便知荣国府之意。就见迎春抿嘴说道:“听说太太昨儿个往王家走了一趟,想来是为着二叔之事。夫君若是为难,到时含混几句,也不用应承了。”
陈斯远哈哈一笑,摊手道:“莫说是圣上,如今连朝堂我都去不得,便是有心帮衬又能帮到什么?二叔此番怕是病急乱投医了。”
迎春到底感念王夫人养了她十几年,当下便蹙眉道:“那此番二叔可会被牵连了?”
陈斯远摇头道:“大抵会闲置一些时日吧。”
迎春松了口气,道:“二叔这性子不合为官,赋闲在家也好,免得再惹了祸事。”
陈斯远深以为然。当下与三位夫人说过半晌,又一道儿用过午饭,自不多提。
转眼到得初五日,这日陈斯远散衙后便与迎春一道儿乘车往荣国府而去。
不一刻到得地方,马车径直进了角门。陈斯远扶着迎春下车,便有贾琏笑吟吟迎了上来。
彼此略略契阔,红玉、绣橘扶着迎春往后头去见贾母,贾琏陪着陈斯远到向南大厅吃茶。
半晌说起贾政的事儿,贾琏便皱眉道:“不大好……老太太往忠靖侯府下了帖子,谁知转天便打发人来说忠靖侯近来没空。二叔又往东宫走了一趟,只盼着东宫那位能保住二叔的官职吧。”
正吃茶的陈斯远甫一听闻‘东宫’二字险些没喷出来!
这都什么时候了,贾政还敢去寻东宫?说不好听的,原本只是小惩大诫,闹不好这回真个儿要打板子了!
贾琏这会子瞧出不对来,忙问道:“妹夫这是……”
陈斯远思量一番,忽而笑道:“哦,茶水太烫,方才有些烫到舌头了。是了,也不知泰山如何了,我不如先去东跨院瞧瞧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