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中心在寨子的鼓楼前,浑厚的鼓声如同大地的心跳,瞬间点燃所有人的热情。
人们手拉着手,围成一圈圈的同心圆,随着鼓点踏着舞步,循着方向缓缓移动。
“阿妮阿姐!快来跳舞!”盛葳也在阿驳的拉扯下加入舞动的圆圈。
她今天穿着阿驳阿妈特意为她准备的苗族盛装,深蓝色的百褶裙上绣着繁复精美的纹样,身上众多银饰在走动间环佩叮当。
她的容貌太过耀眼,即使在银光璀璨的踩鼓场上,也轻易地吸引去众多目光。
端着酒的桑帕目光穿过人群,落在那抹倩影上,直到被叫住才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舞至酣处,按照习俗,这是年轻男女表达情意的时刻。
几个大胆的苗族青年,吹着悠扬的芦笙,踏着舞步,开始靠近盛葳所在的圆圈。
在苗家,芦笙吹得好是男子魅力的象征,若得姑娘青睐,便能收获花带。
然而,每当有人试图接近盛葳,某个身影总会冒出来,不着痕迹地隔开那些目光。
“黎似乎很照顾你。”一个低沉的声音从身边响起。
盛葳才刚往外围走了走,一回头,是桑帕不知何时走过来。
他今天也穿着盛装,一身黑色对襟苗服更显得肩宽腰窄,手里还端着竹筒杯酒。
盛葳垂下眼睫:“他…总是很热心。”
“热心?”桑帕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他目光淡淡掠过正朝这边走来的黎:
“我们寨子的后山有一种白狐,捕猎时最会伪装成无害柔弱的模样,等到猎物放松警惕,便会一击致命。”
黎恰好走到近前,脸上笑容不变:“桑帕阿哥在讲什么故事呢?也让我听听?”
桑帕没回答,只是看着盛葳,将一个编织精美的彩色花带递给她:“拿着,按照习俗,戴着这个,可以避免不必要的打扰。”
他的动作自然又坦荡,可那样式,分明与周围姑娘们准备送给意中人的别无二致。
盛葳一时还未反应过来,黎已经轻笑出声,变戏法似的也从怀里掏出一条花带:
“巧了,我也给阿姐准备了一条,我觉得这个颜色更配阿姐今天的裙子。”
两条花带,同时悬在盛葳面前。
她迟疑片刻,最终接过桑帕那条,毕竟他是头人,是救她的人,说道:“谢谢。”
桑帕的眼底,似乎有极淡的笑意掠过。
就在她手指去拿时,黎不由分说地将自己的那条也塞进她手里,语气带着霸道:
“阿姐可不能偏心,我的也要收下!可以换着戴嘛!”他甚至直接系在她手腕上。
桑帕看着黎的动作,眉头微不可察地蹙起,他将手中的酒仰头一饮而尽,喉结滚动间,眼里多了抹烦躁的冷意,突然开口:
“这里不需要太多人围着,黎,你去跳舞吧,让她在这里安静拍照就好。”
盛葳也立刻连忙点头,正好借坡下驴:“嗯,我有点累了,想歇会儿拍拍照。”
黎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在桑帕平静却极具压迫感的注视下,只得应:“好啊,那阿姐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再来找你。”
桑帕看着盛葳专注取景的侧脸:“头饰重吗?如果觉得累,可以先回去休息。”
盛葳放下相机,回头对他展颜一笑:“不用,我其实……很羡慕这样的生活,很喜欢这种热闹,也很喜欢这里的人。”
桑帕听出了她话里的情绪,没有追问,只是从怀中取出个小物件,放在唇边,一段奇异的旋律便流淌出来。
盛葳好奇地放下相机,看向他:“这是什么?声音好奇特。”
“口弦,”桑帕将那物件从唇边移开,递到她面前让她看,“一种古老的乐器。”
“很有趣。”盛葳由衷赞叹,她看着那些跳着芦笙舞的青年,忽然生出一点好奇:
“桑,你会跳芦笙舞吗?”
向来沉稳的桑帕,耳根竟罕见地泛起一丝可疑的红晕,别过脸道:“跳得不好。”
盛葳见状忍不住打趣,“阿驳可是跟我说,苗家人生下来就会跳舞呢,还说如果男孩芦笙舞跳得不好,会娶不到媳妇的。”
“……她胡说的。”他语气难得带上几秒窘迫和无奈,却让盛葳忍不住笑得更欢。
“阿妮阿姐!桑帕阿哥!”阿驳蹦蹦跳跳扑过来,手里还端着装满米糕的盘子。
她跑得急,一个没站稳,整个人不慎朝盛葳撞去,盛葳被她扑得踉跄一步,脚跟不偏不倚,结结实实地踩在桑帕的脚背上。
“啊!对不起!” 盛葳连忙站稳,第一时间去扶阿驳,“阿驳你没事吧?”
桑帕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下意识伸手虚扶住盛葳,盯着鞋面几秒,又抬头看阿驳。
阿驳冲他狡黠地眨眨眼,看着盛葳手里的相机说:“阿妮阿姐有给桑帕阿哥照相吗?桑帕阿哥今天很帅哦!比平时都帅!”
桑帕没说话,只是目光沉静地看向她。
盛葳抬眼,两人四目相对,又默契地同时移开视线,空气中有种说不出的悸动。
阿驳机灵地打破沉默:“那我来给阿妮阿姐拍照吧!阿姐今天真好看,像仙女!”
“谢谢阿驳。”盛葳被她逗笑,将相机递给她。
阿驳举起相机对焦,忽然又说:“桑帕阿哥也站过去嘛!和阿妮阿姐一起!今天你们都穿得这么好看,站在一起更般配!”
“……”盛葳和桑帕再次对视一眼。
桑帕没说话,脚下却诚实地往前迈到与她并肩,盛葳则淡定地整理着鬓发和银饰。
两人距离不远不近,衣袖在风中相触。
看向镜头的瞬间,盛葳忽然听见身旁的桑帕嘴里清晰地飘了句很快的苗语出来。
盛葳下意识偏头,带着疑惑看向他。
也就在这一刹那,阿驳飞快按下快门,将两人的对视恰到好处地定格。
她真是个机灵鬼!阿驳在心中满意道。
而在不远处的人群阴影里,黎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被咬伤的颈侧,在此刻似乎隐隐作痛起来。
……踩鼓节的喧嚣渐渐沉淀,空地上,青年们嘻嘻哈哈收拾着东西,黎也在其中,但目光时不时地飘向桑帕家的方向。
苗家米酒入口清甜,后劲却足,她被热情的人们劝着喝了不少,此刻脚步虚浮,全靠身边那个沉稳的身影支撑着才没有软倒。
桑帕扶她在床沿坐下,盛葳只觉得头上的银饰沉重无比,下意识地伸手去碰。
“别动,我来。”桑帕止住她,然后俯身,轻柔地帮她取下那些繁复沉重的银饰。
在他低头忙碌时,盛葳忽然伸出手臂,一把抱住他的腰,将滚烫的脸贴上他腰间。
桑帕的身体一僵,如此亲密的接触,他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正在剧烈跳动的节奏。
他扶住她的肩膀,缓缓蹲下身,与坐着的她平视,声音是自己都未察觉的温和:
“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盛葳轻轻摇头,声音带着醉后的含糊:“对不起……你能,让我靠一下么?”
不知道是醉意上头,还是异乡的温暖让她心防下降,又或者被这相似的可靠触动。
她只是……太想念那种被安稳守护的感觉了。
桑帕心里或许了然了些什么,他没有推开,也没有多问,只是蹲着任由她依靠。
他的手臂甚至下意识地想收紧,但最终还是克制着,用手掌轻柔地拍着她的后背。
然后,他开始低声哼唱起苗族古歌来。
那歌声不像芦笙舞曲那般热烈,显得低沉悠扬,带着质朴,如同月光流淌过山岗。
她清楚地知道,桑帕不是张启灵。
张启灵是长白之巅的雪,常年冰封。而桑帕是山林孕育的树,沉稳宽广,却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属于这片土地的温热。
——
第二天清晨,黎如往常一样来到盛葳的屋前找她,推开房门的下一秒他却顿住。
里面只有桑帕在整理东西,他正将床铺上她遗落的发圈收进掌心,然后放入怀中。
“桑帕阿哥?”黎脸上的笑容淡下去,疑惑道:“阿姐呢?这么早去哪里了?”
桑帕面容是一贯的平静:“她走了。”
“走了?”黎的眉头瞬间蹙起,声音里带上一丝诧异和急迫,“她去哪儿了?”
“她想起来了,所以回家了。”桑帕转过身看向他,“她本就不属于这里。”
“回家?什么时候的事?她为什么不告诉我们?”黎的语气冷下去,显而易见的焦躁起来,“至少……让我们送送她?”
桑帕与他对视,没有任何闪躲,语气沉稳:“没有为什么,她只提前告诉了我,说不想打扰大家,我已经亲自送她离开了。”
黎像是被这句话刺痛,猛地攥紧拳头,接着转身便走,背影带着一股明显的狂躁。
桑帕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垂在身侧的手无声地搭上腰间的刀柄反复摩挲着。
他想起盛葳告诉他的,有问题的人。
——
崎岖的山路在天光中蜿蜒向前。
盛葳凌晨就出发,现在已经走出很远,甚至幸运地搭上一辆出山的农用摩托车。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不虚此行的清醒锐利,哪里还有半分失忆的迷茫?
失忆?呵,那不过是一场完美的表演。
身边一群老影帝,又是从小在谎言中长大,论演技,她可是盛葳,怎么可能会差。
从被桑帕救起,察觉到他身上相似的气息开始,一个计划就在她脑海中瞬间成型。
她伸手探入外套的内侧,摸到那块“石头”,这是此行的最大收获——尸蟞丹。
当然,还有不少的“意外之喜”。
她想起凌晨离开前,和桑帕的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