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城西区,清风苑慰问戏园内
观众席上,挤满了被“组织”来“放松”的美军士兵。
绝大多数是剃着标志性锅盖头、眼神里习惯性带着恭顺又难以掩饰骨子里野性的日裔美军士兵。
他们叼着劣质香烟或雪茄,烟头明灭,用日语高声谈笑,夹杂着蹩脚不堪的英语俚语和脏话。
角落里,零星坐着几个体型壮硕、叼着粗大雪茄的黑人士兵,烟雾缭绕中,眼神带着几分看戏的疏离和漠然。
还有几个显然是冲着海报上“东方神秘美女”噱头而来的白人军官,端着酒杯,脸上带着居高临下的猎奇神情。
就在这时,入口处一阵小小的骚动。
汉城治安维持会会长穿着肩线歪斜的廉价西装正满脸堆笑地引领着几个人走进这片乌烟瘴气。
被他恭敬引在身前的,正是楚云飞。
这位国军中将身姿挺拔如松,穿着一尘不染的将官呢大衣,与周遭环境形成刺目的反差。
他面容冷峻,目光如电,仿佛自带一道无形的屏障。
方立功和孙铭紧随其后,如同最忠诚的护卫。
方立功眼神沉稳,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评估着潜在的风险。
孙铭则右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快拔枪套上,眼神锐利地扫过每一个阴暗角落和可疑面孔,冰冷的杀意隐隐透出。
会长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弓着腰想把楚云飞引向最前排中央特意预留的“贵宾席”。
然而,楚云飞刚踏入这片区域,目光便精准地锁定了前排那几个坐姿嚣张大声说笑的日裔美军军官。
他们的罗圈腿以一种极其放松甚至放肆的姿态叉开着。
那带着侵略历史印记的狭长眼型和扁平颧骨,像淬了毒的针,狠狠刺入楚云飞的眼帘。
刹那间,无数血与火的记忆——忻口会战的硝烟、晋西北的厮杀、战死袍泽染红的脸庞猛烈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楚云飞的脸色骤然一沉,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脚步猛地顿住,声音冰冷:“不必了。
楚某随意找个清净位置即可。
那里‘味道’太重了。”
会长脸上的笑容瞬间僵死,仿佛被冻住的面具。
冷汗“唰”地从他额角鬓边冒了出来,瞬间浸湿了鬓角。
他几乎立刻就明白了这位国军中将那冰冷话语和锐利目光所指的厌恶对象。
是那些日裔士兵!
是那些让他也感到不安和屈辱的面孔!
他连声道歉,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是是是!楚将军息怒!
是在下考虑不周!
怠慢!万分怠慢!
这边请,这边请!”
他慌忙侧身,不敢再直视楚云飞的眼睛,手忙脚乱地引着三人转向侧面靠近后台入口的区域。
那里相对人少一些,光线也更加昏暗,几张条凳孤零零地摆放着。
楚云飞面无表情,在会长惶恐的指引下,在一张冰凉的条凳上坐下。
他眉头依旧紧紧锁着,仿佛要拧成一个解不开的结。
周遭的喧嚣、呛人的气味、尤其是前排那些日裔军官刺耳的笑声,都像砂纸一样打磨着他的神经。
“锵锵锵……”
戏台上的锣鼓点突兀地敲响了,节奏急促而单调,带着一种赶鸭子上架的仓促感。
褪色的幕布在生涩的绞盘声中,缓缓地向两边拉开,发出“吱呀”的呻吟。
扮演霸王的是一位身材高大、但面容带着长期营养不良菜色的朝鲜中年男演员。
他穿着浆洗得发硬、边缘磨损的戏服,脸上涂抹着夸张的油彩,试图掩盖那份憔悴。
扮演虞姬的则是一位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的朝鲜少女,身姿纤细,面容清秀,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天真和柔弱。
她身上的戏服相对鲜艳些,但布料粗糙,尺寸也不甚合体。
两人刚一登台亮相,摆出霸王别姬的经典起手式,台下瞬间如同炸开了锅。
“哇哦!漂亮的小妞!”
“嘿!霸王!你的美人儿真不错!”
“让她转个圈看看!”
各种怪叫、口哨、拍打凳子的噪音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淹没了本就微弱的锣鼓声。
昏暗的环境刺激着美军士兵们焦躁的神经,他们纷纷从口袋里、挎包里掏出手电筒。
十几道、几十道甚至更多刺眼的光柱,毫无顾忌地直接射向戏台!
强光如同无形的利刃,凶狠地打在两位演员的脸上、身上!
扮演霸王的演员被晃得下意识偏过头,眼睛眯成一条缝。
而那位年轻的“虞姬”更是惊惶失措,她本能地抬起水袖遮挡刺目的光芒,身体微微颤抖。
她清秀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无助,强光下根本睁不开眼,长长的睫毛剧烈地抖动着。
“哈哈!害羞了!”
“手电筒!照她的脸!让我看清楚点!”
几个喝得满脸通红、酒气熏天的日裔美军士兵,借着昏暗光线的掩护和酒精的刺激,怪笑着从条凳上跳下来,摇摇晃晃地直接爬上了戏台边缘。
他们贪婪的目光肆无忌惮地在“虞姬”纤细的腰肢、白皙的脖颈和惊惶的脸蛋上来回扫视,发出下流的啧啧声和猥琐的嬉笑。
扮演霸王的演员,那位朝鲜汉子,胸口剧烈起伏着。
强光刺痛着他的眼睛,台下野兽般的目光和同伴的惊惶更灼烧着他的心。
他强忍着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愤怒和巨大的屈辱感,按照戏文,做了个挥动兵器的动作,然后猛地停下。
他深吸一口气,朝着台下晃动着刺眼手电筒的方向深深地弯下了腰,头颅几乎要碰到膝盖。
他用一种卑微到尘埃里、带着浓重口音的生硬英语,夹杂着恳求的韩语,声音颤抖而喑哑地喊道:“尊贵的各位爷……
求求你们,请关掉手电筒,太晃眼了,虞姬她睁不开眼,看不见动作……
也请上台的爷回座位上去,方便我们表演,谢谢各位爷了……”
他这卑微到极点的姿态和近乎哭泣的恳求,非但没有换来台下暴徒们一丝一毫的理解和收敛,反而像一点火星猛地溅入了滚沸的油桶!
“八嘎!”
前排那个挂着少校军衔、被楚云飞重点厌恶的日裔军官猛地站了起来!
他早就盯着台上那楚楚动人、惊惶如小鹿般的“虞姬”起了邪念,那清纯的恐惧感更加刺激了他的征服欲。
此刻,这演员的“不识抬举”正好给了他借题发挥的绝佳借口!
他脸上瞬间布满狰狞的怒容,眼中闪烁着暴戾和淫邪的光芒,用日语夹杂着英语破口大骂:“八嘎!
不识抬举的贱民!
竟敢命令我们?!
反了你了!”
他猛地抽出腰间的皮带,在空中狠狠一甩,指向台上的霸王和虞姬,“给我上!
好好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混蛋!
让他知道什么叫尊卑!”
然后,他嘴角咧开一个残忍而兴奋的笑容,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野兽扑食前的亢奋吼道:“把那个小美人儿‘请’下来!
陪我们好好喝几杯!快!”
最后那句“陪我们喝酒!”如同点燃引信的号炮,更像是在饥饿的鬣狗群中抛下了一块带血的鲜肉!
“噢噢噢!”
“抓下来!抓下来!”
“喝酒!喝酒!”
台下早就蠢蠢欲动的一群日裔美军士兵如同注射了兴奋剂,爆发出野兽般的怪叫,瞬间涌向戏台!
他们的目标明确而残忍——那个惊恐后退、如同风中落叶般无助的“虞姬”!
台上的“霸王”目眦欲裂,怒吼一声,张开双臂试图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同伴。
但他立刻被一个最先冲上来的、如蛮牛般强壮的美军士兵粗暴地一把狠狠推开!
那演员踉跄着倒退数步,脚下被杂乱的布景绊倒,“砰”地一声重重摔在硬木戏台上,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
戏园内顿时大乱!
女人的尖叫声、士兵的狂吼声、条凳被撞翻的哗啦声、酒瓶破碎的刺耳声响……
各种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一片末日降临般的混乱海洋!
“砰——!”
一声清脆、震耳欲聋的枪响,如同九霄惊雷骤然炸裂!
瞬间压过了场内所有的喧嚣!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混乱瞬间定格。
所有挥舞的手臂、张开的嘴巴、前冲的身体都僵在了原地。
每一个人脸上都写满了惊愕与茫然,下意识地循着那恐怖的声源望去。
只见楚云飞不知何时已从条凳上站起,身姿挺拔如标枪,纹丝不动。
他右手平举,手中那支勃朗宁M1910手枪枪口还飘散着一缕白烟,枪口焰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异常刺目。
他脸色铁青,目光扫过那群僵在戏台边缘、距离“虞姬”仅一步之遥的日裔美军士兵:“光天化日,强抢民女?
成何体统!
把你们那套禽兽行径给我收起来!
滚下去!”
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被枪声震慑住的日裔美军士兵们终于反应过来了。
羞耻、愤怒、以及被打断好事的狂暴瞬间冲垮了理智。
他们认出了楚云飞——这个穿着国民党军装的中将,所谓的“国军顾问”!
那份对中国人深入骨髓的蔑视和此刻被当众呵斥、颜面扫地的暴怒,如同火山般爆发!
几十道凶狠、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钢针,齐刷刷地钉在楚云飞身上!
围在戏台边的日裔美军士兵们纷纷怒吼着,条件反射般调转枪口。
刹那间,数十支步枪、卡宾枪黑洞洞的枪口,齐刷刷指向了孤身而立、面色冷峻的楚云飞!
那个为首的日裔少校更是暴跳如雷猛地拔出腰间的柯尔特M1911手枪,面目扭曲狰狞的咒骂:“该死的混蛋!
你这败退小岛的狗屁将军敢管我们的闲事?!
你这将军的含金量,连我们美军的少校都不如!
找死!!”
气氛瞬间剑拔弩张,空气绷紧到了极限!
浓烈的火药味和杀意弥漫开来,仿佛一颗火星就能引爆整个空间!
“钧座!”
方立功和孙铭在枪响的刹那便已进入战斗状态,瞬间挡在楚云飞身前,用身体隔开了大部分枪口。
孙铭的动作更是快如闪电,左手向后一探,“哗啦”一声脆响,闪电般将M1A1汤姆森冲锋枪端在手中!
沉重的枪身在他手中稳如磐石,黑洞洞的枪口带着死亡的气息,直接指向那个叫嚣得最凶的日裔少校!
他双眼喷火,用英语厉声咆哮,声音如同受伤的雄狮,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和轻蔑:“Fuck You!
小日本鬼子的后代!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
当年我们钧座在山西抗日战场上杀的日本鬼子,堆起来比你祖宗八代的坟头还高!
比你们整个小队的人加起来还多!
不差你们这几个从阴沟里爬出来的杂碎!
有种就上来!
看爷爷把你们这帮王八蛋全突突成筛子!
来啊!狗日的!试试看!”
孙铭的怒吼和那支随时可能喷吐致命火舌的冲锋枪,如同当头一盆冰水,让那群日裔美军士兵猛地一滞!
冲锋枪近距离的恐怖杀伤力,让他们本能地感到了恐惧。
他们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目光在楚云飞的冷脸和孙铭的冲锋枪之间惊疑不定地扫视。
然而,就在这紧张对峙中,一个一直蹲在楚云飞侧后方的日裔美军眼中闪过一抹疯狂。
他摸出了一把转轮手枪,借着前方人群身体的掩护,猛地抬臂,冰冷的枪口对准了楚云飞的后心!
“钧座小心身后!有黑枪!”
一直保持着高度警惕、眼观六路的方立功,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金属寒光!
就在方立功示警的同一刹那,楚云飞仿佛背后真的长了眼睛!
这位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惊人战场直觉的宿将,身体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向右侧半转!
持枪的右手几乎在身体转动的同时,看也不看,抬手对着侧后方阴影处就是干脆利落的一枪!
“砰!”
枪声响起,人命呜呼!
那名试图打黑枪的日裔士兵,眉心处猛地爆开一团刺目的血花,当场倒地身亡!
脑浆和血肉飞溅!
那支柯尔特转轮手枪“当啷”一声掉落在冰冷肮脏的地面上。
“该死的!他开枪了!”
“他打死了我们的人!”
“干掉那个中国猪!为小野报仇!”
这一枪,如同引爆了真正的火药桶!
亲眼目睹同伴被杀,尤其是被他们视为“低等民族”的楚云飞所伤,周围所有日裔美军士兵瞬间愤怒!
他们双眼赤红,纷纷拉动枪栓、打开保险。
“咔嚓”声如同死神的磨刀声,密集地响起!
几十支枪口再次抬起,这一次,杀意更浓,更不加掩饰!
眼看一场血腥无比的火并,就要在戏园内彻底爆发!
“统统住手!
Stop!
把枪放下!!”
一个威严而饱含怒意、带着不容置疑命令口吻的声音,如同惊雷般在戏园入口处炸响!
这声音带着纯正的美式英语腔调和久居上位的压迫感,瞬间镇住了混乱的场面。
紧接着,“哐当”一声,戏园厚重的木门被猛地撞开!
一队头戴醒目的白色钢盔、臂章上印着“MP”(宪兵)字样、手持M1卡宾枪的美军宪兵,快速冲了进来!
他们训练有素,动作迅猛,立刻强行分开混乱的人群,用身体和枪口在双方之间构筑起人墙,将双方隔离开来。
随后,李奇微带着他的副官,脸色铁青地大步走了进来。
他显然是在前往巡视外围防线的路上,听到了戏园方向传来的异常枪声,临时改变了行程拐进来的。
他那双眼睛,如同探照灯般扫过混乱不堪、一片狼藉的现场,每一个细节都迅速被他捕捉。
“这里发生了什么?
混乱得像地狱的集市!
谁来告诉我,上帝,到底是怎么回事?!”
李奇微的声音低沉,侧头厉声质问旁边一个早已看傻了眼的白人中尉军官。
那军官是负责此地“秩序”的,此刻早已吓得脸色惨白。
那白人中尉军官被司令官的目光一扫,浑身一激灵,慌忙立正敬礼,结结巴巴地用英语快速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他重点描述了楚云飞鸣枪制止美军对女演员的骚扰、日裔士兵随后持枪围攻楚云飞、以及那名士兵打黑枪却被楚云飞神速反击击毙的过程。
他不敢有丝毫隐瞒,也尽可能地客观陈述。
李奇微听完汇报,那张本就冷峻的脸更是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目光缓缓扫视过那群依旧举着枪的日裔美军士兵,最终钉在了那名为首的日裔少校脸上。
那少校接触到李奇微的目光,嚣张气焰瞬间消失,脸色变得惨白。
李奇微的声音如同西伯利亚的寒风,冰冷刺骨:“这个企图谋杀盟军高级顾问的败类死有余辜,按叛国罪论处,不予发放抚恤金。
还有这个带头闹事、煽动暴乱、严重违反军纪的指挥官,立即逮捕!
送交军事法庭,按战时条例从严惩处,决不姑息!”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其他噤若寒蝉的日裔士兵,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怒:“其他人立刻给我滚回你们的营房!禁闭三天!
再有任何人胆敢闹事,就地军法从事,格杀勿论!”
美军宪兵们如狼似虎地冲上去,动作粗暴,毫不留情。
几人扭住那个瘫软如泥的日裔少校的胳膊,像拖死狗一样粗暴地拖了出去。
剩下的日裔士兵在宪兵黑洞洞的卡宾枪口威逼下,只能悻悻地收起武器,灰溜溜地地退出了戏园。
直到最后一个闹事士兵消失在门口,李奇微才整理了一下军服,脸上挤出笑容走到楚云飞面前:“楚将军!
一场令人遗憾的误会和混乱,让你受惊了。
这些士兵……缺乏纪律,野蛮粗暴,简直是我军的耻辱。
我代表联合国军,向您表示歉意。
放心,此事我一定会彻查到底,严加管束。
这里太混乱肮脏了,实在不是谈话的地方。
正好,我正要去巡视汉城外围的防线工事。
楚将军如果不介意路途颠簸,不如一同去看看?
散散心,也了解一下我们为了保卫这座自由世界的前哨堡垒,正在进行的艰苦卓绝的努力?
我相信,这比待在这里要有意义得多。”
楚云飞默默地、动作沉稳地将勃朗宁手枪插回腰间的枪套。
他没有立刻回应李奇微的邀请,而是先抬眼,目光越过狼藉的戏台,投向幽暗的后台入口。
那里,那位扮演虞姬的朝鲜少女正被几个同样惊恐的同伴搀扶着。
她单薄的身体还在止不住地瑟瑟发抖,清秀的脸上泪痕未干,写满了劫后余生的恐惧。
楚云飞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缓缓扫过一片狼藉的戏台,眼中最后一丝温度也消失了,只剩下疲惫。
他没说话,只是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便跟着李奇微离开了戏园。
………………………………
不久后,道路上一辆敞篷的军用威利斯吉普车在汉城破败不堪的街道上剧烈地颠簸行驶。
寒风如同刀子般刮过脸庞,卷起地上的尘土和纸屑。
越靠近城市的外围防线,景象越是触目惊心,仿佛从人间坠入了炼狱。
道路两旁,目光所及之处,是望不到边的、用破布、烂木板、废弃的铁皮搭建起来的窝棚。
这些所谓的“家”,低矮、肮脏、摇摇欲坠,在凛冽的寒风中瑟瑟发抖,绵延不绝。
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朝鲜难民如同被世界遗弃的枯槁幽灵,蜷缩在窝棚口、墙角下、甚至露天的寒风里。
他们眼神空洞麻木,深陷的眼窝里看不到任何希冀,只有对饥饿、寒冷和随时可能死亡的恐惧。
几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孩子瞪着眼睛,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里徒劳地翻找着。
角落里,甚至能看到一两具被破草席或脏污的麻布片草草覆盖的小小尸体轮廓,苍蝇嗡嗡地绕着飞,无人问津。
吉普车卷起的漫天尘土,无情地扑向道路两旁这些在生死线上挣扎的生灵,扑进他们空洞的眼睛。
更前方,靠近由沙袋、带刺铁丝网、水泥块构筑的外围防线区域,景象更加残酷。
大批同样面有菜色的朝鲜平民,在荷枪实弹的美军和韩军士兵的严密监视和粗暴呵斥下搬运着沉重的沙袋。
还有的朝鲜平民用简陋的铁锹和镐头,在冰冷坚硬的土地上挖掘着反坦克壕沟。
鞭子抽打在皮肉上发出的“啪啪”脆响、美军粗暴的吆喝声、以及劳工们痛苦的呻吟声此起彼伏。
一个头发花白、瘦骨嶙峋的朝鲜老人,似乎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脚下踉跄着摔倒在冰冷的泥地里。
旁边的韩军士兵立刻骂骂咧咧地冲上去,没有一丝怜悯,举起手中的M1步枪枪托,狠狠砸在老人佝偻的背上!
“砰!砰!”
沉闷的响声令人心悸。
老人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发出微弱而绝望的哀嚎。
美式吉普车颠簸着驶过,卷起更大的烟尘,将路旁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蒙蒙的绝望之中。
楚云飞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身体随着车辆的颠簸而微微晃动。
车窗玻璃上,映出他紧锁的眉头。
这就是……所谓的“自由世界”?
这就是“民主堡垒”?
一股恶心感在他胃里翻腾。
然而,坐在驾驶座旁的李奇微,却似乎对车窗外的惨剧视若无睹。
他侧过脸,对着楚云飞刻意营造出一种轻松甚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语气:
“汉城这一战,意义重大,是决定无数美军命运的转折点!
等我们彻底粉碎了李云龙和伍万里的进攻,守住了汉城,甚至将他们反推回去!
那么,您,楚将军,就将成为自由世界抵御东方赤潮汹涌侵袭的、当之无愧的功臣之一!
一位真正的英雄!
届时,我一定亲自为您向华盛顿、向总统先生请功,为您申请一枚象征我们国家军事荣誉的勋章!
让您的事迹和勇气,永远镌刻在自由世界的史册上!
到时候,我们一同站在聚光灯下,接受全世界的采访。
让自由世界的人民都看到,是谁在最前线,用钢铁般的意志守护着他们的自由!”
他顿了顿,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重要事情,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对了!
我听说在台岛那边,有一位非常著名的记者,曼丽小姐?
才华横溢,文笔犀利,在华人世界影响力很大。
到时候,也一定邀请她来汉城,为您做一篇最精彩、最详实的独家专访!
让您的赫赫功勋,真正地家喻户晓,名扬四海!”
寒风如同冰水,从敞开的车窗外猛烈地灌入,带着难民区飘来的腐尸恶臭无情地扑打在两人的脸上。
楚云飞的目光,缓缓地从路边一具小小的、被野狗撕扯得残缺不全、裹着破席、无人收敛的幼童尸体上移开。
曼丽这个名字,如同一把钝刀,猝不及防地在他心头最柔软的地方狠狠剜了一下,带起一阵绵长的剧痛。
昔日的意气风发、青天白日的理想、与眼前这血淋淋的景象、难民空洞的眼神、劳工痛苦的呻吟、以及李奇微口中轻飘飘许诺的的勋章……
这一切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幅巨大而荒诞不经的讽刺画,让他胃里一阵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他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心中浓烈苦涩的“苦水”强咽下去。
最终,他只是极其轻微地摇了摇头,目光重新投向车外那片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的苦难,声音低沉:
“李奇微将军,不必让曼丽小姐来了。
我听说对面的海军军舰群已经成长了起来,恐怕过来一趟有危险……”
………………………………
与此同时,黄海深处,新中国海军舰队正劈波斩浪,坚定地向朝鲜半岛西海岸方向挺进。
舰队核心,是两艘体量庞大、舰岛高耸的航空母舰——飘扬着五星红旗的“万里”号和“人民”号。
它们的前身,正是伍万里在奇袭港口作战中缴获的美军航母。
拱卫在两艘航母侧翼的,是一艘巍峨雄壮、拥有三座三联装巨炮的战列舰“东方红”号。
此外,还有一艘线条刚毅的苏联巡洋舰和四艘苏联驱逐舰如同警惕的猎犬在四周游弋。
水下,还有六艘潜艇悄然潜行。
运输船编队则跟在海军舰队的后方。
“万里号”航母的舰桥指挥室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萧振华背对着巨大的海图,双眉紧锁,听着参谋们的汇报。
窗外,强劲的海风吹得信号旗猎猎作响。
一名年轻的海军参谋声音急促,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他指着海图上刚刚标记的一个位置:“报告首长!
侦察机紧急传回情报!
在我舰队西北方向,约一百八十海里处,发现大规模美军舰载机群!
数量……初步判定不少于一百八十架!
航向东南偏南,目标指向明确——朝鲜半岛西海岸!
结合陆上情报,极有可能是从太平洋舰队航母起飞,驰援汉江战场的敌机!”
指挥室内响起一片压抑的惊呼和倒吸冷气的声音。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萧劲光身上。
舰长李宏波一步上前,语速快而清晰,带着军人的急切:“汉江方向!
李云龙首长他们正在强攻汉江防线!
伍万里的钢七总队很可能也准备撕开口子,大战一场!
美军这批舰载机一旦投入汉江战场,对我地面部队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我们……我们是不是应该立刻出动舰载机拦截?
即使不能全歼,也要最大程度迟滞它们,为地面兄弟部队争取时间!”
李宏波的话代表了指挥室内绝大多数指战员的心声,许多人脸上露出决然。
然而角落里,原国军海军起义军官郑维禹站了出来:“萧首长,李舰长,诸位同僚,请恕我直言。
冲动解决不了问题。
我们两艘航母,‘万里’号和‘人民’号,舰载机总数加起来只有八十架!
而且机型混杂,性能远逊于美军战机。
飞行员训练时间也不足,大部分是刚完成基础科目转场的陆航尖子,真正有航母起降和空战经验的凤毛麟角。”
他走到海图前,手指重重敲在美军机群的位置:“一百八十架对八十架,还是以少打多、以弱击强!
拦截?
这无异于以卵击石!
一旦我们宝贵的舰载机在空战中损失殆尽,甚至……甚至美军机群突破拦截,反扑我们的舰队!
这两艘航母,这艘宝贵的战列舰,还有巡洋舰、驱逐舰,都是我们新中国海军极其宝贵、来之不易的家底!
是未来海防的种子!
为了一个不确定能达成的迟滞目标,就把整个舰队置于险境,甚至可能葬送掉我们海军的未来?
这值得吗?
郑某以为,当务之急,是避敌锋芒,保存实力!
弃战保船,保舰载机!
以待来日!”
一名年轻的海军参谋涨红了脸,猛地站起来反驳:“郑参谋!你这是什么话!
‘保船’?
这些军舰是怎么来的?
是伍万里同志带着陆军豁出命去,从敌人手里硬抢回来的!
没有陆军兄弟在陆地上流血牺牲,哪来我们今天站在这里讨论‘保船’?
军舰再宝贵,能比得上伍万里将军和千千万万正在汉江两岸拼命的志愿军战士宝贵吗?
海军的存在,难道不是为了支援陆军作战,保卫国家?
现在陆军兄弟命悬一线,我们海军就因为怕损失、怕保不住船,就躲在后面看吗?
这叫哪门子革命军人!”
“对!海军不是缩头乌龟!”
“没有陆军兄弟,我们哪来的军舰开?”
“战机稍纵即逝!必须打!”
年轻军官们群情激愤。
前国军海军参谋郑维禹被质问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还想争辩:“我这是从海军长远发展考虑!匹夫之勇……”
“够了!”
一直沉默的萧振华猛地转过身,一声断喝如同惊雷,瞬间压住了所有的争论。
他瘦削的脸上如同覆盖了一层寒霜,目光如炬,直刺郑维禹,也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郑维禹同志!
你刚才的论调,让我非常失望!
也非常警惕!
‘弃战保船’?
‘保存实力’?
这种论调,是国反动派海军的陈规陋习!
是失败主义、逃跑主义的流毒!
你把这种旧军队的习气带到我们新中国人民海军里来了?”
他向前一步,锐利的目光几乎要将郑维禹钉在原地:“我们这支海军,从诞生那天起,就和旧海军有着本质的不同!
我们的军舰,不是用来当摆设,更不是用来‘保’着看的古董!
我们的使命,就是支援陆军作战,就是保卫祖国海疆!
现在,陆军兄弟在陆地上,为了国家和民族,正和武装到牙齿的敌人进行一场决定国运的生死决战!
他们需要我们!
需要我们海军在关键时刻,敢于亮剑!敢于牺牲!”
萧劲光猛地一拍指挥台,发出“哐”的一声巨响:“伍万里同志,带着他的钢七总队,为了给海军抢这些船,死了多少好同志?
现在他们在汉江前线,被敌人飞机大炮围着打,命悬一线!
你告诉我,我们的军舰比他们的命还重要?!
我们海军,难道就只配躲在后面,眼睁睁看着陆军兄弟用血肉去填敌人的火海吗?!
我告诉你,郑维禹同志!
在新中国人民海军这里,没有‘保船’第一这一说!
只有‘消灭敌人,完成任务’第一!
舰艇可以再造,飞行员可以再培养!
但战机一旦错过,陆军兄弟的血就白流了!
这个责任,我们海军担不起!
新中国的人民,也绝不会原谅我们当逃兵!”
萧振华胸膛起伏,斩钉截铁地下达了命令,每一个字都如同钢铁砸落:
“传我命令!
第一,‘万里’号、‘人民’号航母,所有可用舰载战斗机、攻击机,共八十架,立即做好出击准备!
挂载最大战斗载荷!
目标,拦截美军舰载机群!
不惜一切代价,迟滞、削弱敌机群,阻止其按时抵达汉江!
第二,整个舰队立即转向!
航向西北,全速前进!
务必拉近敌机群距离,为舰载机争取滞空时间!
同时,所有军舰拉响防空战斗警报!
把高炮和高射机枪全部就位!
准备用舰队的防空火力网,协同舰载机,狠狠地敲打那些美军战机!
第三,立即给给李云龙发电!
海军舰队已发现并全力拦截美军增援汉江之舰载机群!
请陆军放心大胆的进攻!
我们绝不让美军的飞机,轻易飞到你们头顶!”
“是!”
指挥室内所有军官全部挺起胸膛,发出震天的怒吼!